路知意入學報道那天,很玄幻。
早晨七點鐘,山間雲霧繚繞,青山將醒未醒,但鎮上已然熱鬧起來。
由鎮長帶頭,冷磧鎮幾十戶人家一齊上陣,為路知意踐行。
幾個老人家龍虎精神,在前頭敲鑼打鼓。
隊末是好些個少年人,撐著惺忪睡眼,懵懵懂懂舉著長達數米的紅色橫幅,上書一行大字:熱烈慶祝冷磧鎮傑出青年路知意同學考入中飛院。
那可是中飛院呀,中國飛行員的搖籃!
黑壓壓的人群擠在中間,七嘴八舌,冷空氣都被熱情驅散。
路知意在小姑姑路雨的陪同下,拎著一隻簡簡單單的行李箱,才剛從家後的小道踏上公路,就被眼前這陣仗驚呆了。
為了給她一個驚喜,鎮長特意讓大家先別急著敲鑼打鼓。
眼下,“傑出青年”終於登場,趙鎮長滿意地抬手一揮,示意大家,“可以開始了!”
一時間,銅鑼腰鼓紛繁雜亂的聲音打破岑寂,厚重的雲霧後,不願示人的紅日似乎也被驚擾了,竟沒忍住露出一角來,暗中觀察。
人群喜氣洋洋,個個紅光滿面。
“……”
路知意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這陣仗……
最後,她被星捧月般簇擁著,稀裡糊塗上了麵包車,趕往十二公里外的汽車總站。
七點過,遲遲不肯露面的太陽終於躍出雲層,天光大亮。
路知意正抬腿往車上邁,察覺到這光亮,下意識回頭望了眼。在四周的青山之外,浮動的雲端上方,貢嘎雪山初露端倪。
晃眼的金,耀目的雪,還有飛速流動的雲瀑,撞了個滿眼。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目光下移,再一次看向前來送行的人群。
幾分鐘前操著方言對她寄予厚望的鎮長站在最前方,其後是一張張熟悉的臉——水果店的李嬸,五金店的劉大伯,衛生站替她打過針的張姨,還有總是偷偷塞豆花給她又不肯收錢的王阿婆……
最後,視線落在路雨面上。
小姑姑看著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兇巴巴,滿臉不耐,“還看啥呢!不趕緊上車,你以為你是什麼大人物,全車人就等你一個?”
可興許是陽光炙烈,竟生生將路雨的眼照出了幾絲不尋常的光亮來,看上去像是閃爍的淚光,在那張黝黑的面龐上格外醒目。
路知意那點少年人的倔強剎那間冰消雪融。
前一刻還在嫌這陣仗著實丟人,眼下只覺熱淚難耐。
貢嘎雪山下,海拔兩千多米的冷磧鎮上,遊客們不遠千里追逐的佛光盛放在雲端,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在這小鎮上沐浴高原日光,看犛牛遊蕩,沒想到眨眼就是十八年。
十八歲的路知意用力揮揮手,吸吸鼻子,扭頭鑽入車裡。老舊的麵包車遍佈泥巴,絕塵而去,很快消失在盤旋的山路上。
*
路知意考上的是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
眾所周知,中飛院是中國飛行員的搖籃,中國民航管理幹部的“黃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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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句話,光開學的第一天,路知意就聽了不下五遍,分別來自校長髮言,副校長髮言,院長髮言,書記發言,以及輔導員發言。
這話說多之後產生了副作用,以至於上臺發言的人但凡開口說出前半句,臺下的人就會無比自覺補上後半句。
於是在學院的開學典禮上,當大三的學生代表上臺發言時,照著稿子剛唸了一句:“大家好,我是陳聲,歡迎各位新同學來到中飛院。”
下一句就出意外了。
稿子是書記給的,知道他這人我行我素慣了,會前叮囑了不下十遍,“少給我整些么蛾子,照著稿子一個字一個字念,漏一個字,錯一個字,一百個下蹲沒得說!”
陳聲嗤之以鼻,“您以為我還有那功夫專程給您寫一篇稿子?也是腦洞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