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始終如一的平靜語調,沒有半點聲色起伏。
屋外又一陣寒風過堂,寂靜無聲的屋內,燭火似是抖動了一瞬。
“但我後來想明白了,將你和裴氏混作一團是沒有道理的。裴氏是裴氏,你是你,你父兄的事,不該扯上你。”
“何況,千萬裡險途,你護著皇兄的孩子,一路而來逃離那是非之地,也實在難為你了。”
“你放心,不論其他,便是看在皇兄和孩子的面上,我都會護好你的。”
“皇兄對你至真至誠,定是不忍你就那般離去,你亦無需愧疚,皇兄既然當日拼死護下你,便是這個意思。所以你留下安心養傷便是!”
裴朝露的記憶中,李慕從來不曾一口氣說過這般多的話,她緩緩抬起了頭,靜靜聽著。
聽到最後,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將他這幾句話來回想了想,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李慕回望她,正要開口問話,便聽她輕輕軟軟的聲音慢慢響起來。
“你敬佩我一死殉國,全了忠烈名聲。然寺門口再見,你卻不知是何滋味。可是覺得,我應該死了才是對的?”
李慕一頓,須臾閤眼點頭,“對。有一瞬是這樣想的。不是,我是想……”
年少便話少又直言,那時好時光,不覺什麼。
如今,格外傷人。
兩廂對望,又是一陣沉默。
片刻,裴朝露覺得腿有了些癢熱的觸感,便掙扎著起身。
沒有下身的助力,她坐起時很吃力。
李慕擱下碗盞,向她伸出一隻手,是扶人模樣。
裴朝露沒拒絕,由他將自己扶坐在床頭。
“喝吧,不燙了。”李慕抽手地極快,面前人像是他不能觸碰的禁地。
裴朝露也沒在意,接過碗盞,慢慢用著。
溫燙的粥水滑過喉嚨,熨帖過臟腑,她的身子有了些暖意,只是眼神一點點暗下去,嘴角莫名的笑意一絲絲浮起。
飲過小半,她攢了些力氣,放下碗盞,抬頭望眼前人。
李慕持著佛珠,坐在距離床榻一丈的地方。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燭火卻莫名晃動,是裴朝露掀開被子,跌下了榻。
“阿曇!”
李慕箭步扶住她,四目相視,他道,“小心,皇嫂!”
皇嫂!
皇嫂。
裴朝露耳畔浮蕩著這兩字,她將他的手拂開,持大禮,恭恭敬敬向他行了個跪禮。
溫聲道:“皇嫂謝你今日雪中救命之恩,謝你今夜一飯之恩。”
李慕欲要再次扶她的手,頓下又顫抖,最後只是將那串佛珠緊緊握住。
顆顆硌在掌心,生疼。
地上人直起了身子,面上還有未散的笑意,只回身欲要爬會榻上。
李慕合了閤眼,一把抱起將人重新靠坐在床榻。
裴朝露端回碗盞,繼續用著,淺聲道,“涼了。”
她笑的溫和又平靜,“能給我添些燙的嗎?”
李慕接過,兌了一些滾燙的進去,重新捧給她。
裴朝露端回手中,垂眸嗤笑了聲。
她盯著那粥,笑聲漸大,纖薄肩背抖動著。
未幾,越來越盛的笑靨在她面上浮現,她緩緩抬了眸,紅熱眼眶中,盈滿了淚。
抬手間,她將粥連碗砸在了李慕臉上。
第11章 矛盾 白喂芻狗。
李慕被砸得迫不及防,碗盞結結實實落在他眉骨鼻樑,轉眼便是極深的一道紅痕。
榻上人虛合著雙眼,胸口起伏急劇。不知是因為驟然的動作用盡了力氣,還是因為心緒的刺激。只是她面上那抹嗤笑尚未退盡,只隨著直視李慕的眸光而變得愈發嘲諷和癲狂。
到最後,她桃花眼含住欲落的珠淚,勾起唇角,吐出四個字。
白喂芻狗。
立在榻上畔的人,背脊微抖,面上還有殘餘的粥湯滴落下來,掩在僧袍素袖中的手握緊成拳卻也只是為了止住發顫。
他兩眼直愣愣盯著她。
裴朝露散著一頭長髮,額上纏著雪白的繃帶,額角血跡一點點滲出來,將她一張瘦削的臉襯得愈發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