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想要告訴他這些年裡的遭遇,但是被他一次次遏制了。
到如今,心門關上,她對他再也沒有任何想象與奢望。
李慕伸在半空的手有一瞬的顫抖,到底還是收了回來,也沒再糾纏這個問題,只低聲道,“房子找到了,待那處收拾好,五日後你就可以搬過去。”
裴朝露垂著眼瞼,點了點頭。
李慕望了她幾瞬,起身走了。轉出寢門,走在廊下,他隔窗回望屋中人。
只見裴朝露已經下榻,面上多了兩分鬆快且期待的神色,她鋪開包袱整理衣物,原也沒多少東西,唯一重要的便是那個白瓷壇。
李慕看她將瓷壇珍而重之的抱在懷中,小心翼翼放到衣物上,一旁還有她每次下山買回的東西,布偶娃娃,蓮花珠釵,風乾的糖葫蘆……她都一一收拾齊整,緊挨著瓷壇放好。
她撫摸著那個白瓷壇,眼角染上一點久違的真實笑意。
終於可以走了,不用再整日看見一個人,便想起那些可笑的前塵,牽動著心緒,費力又傷身,催殘所剩無幾的時光。
兩個孩子,涵兒已經安置好,有限的生命裡她會如約回來看他。
至於芙蕖,她撫摸瓷壇,今生母女緣淺,未曾見過彼此。她總要貼身帶著,讓她熟悉自己的氣息。
他日泉下相見,你要能識出阿孃的味道。她在心裡輕輕說道。
帶著女兒,去父母曾經生活的地方,等兄長歸來。
今歲,她二十又二,曾烈火烹油、繁花錦簇,也曾悲涼孤苦,荒唐可笑,然在所剩無幾的生命裡,還能得此平靜生活,她很知足。
裴朝露眼角的笑盈入眼眶,暮色下,桃花眼亮晶晶閃著光。
“阿曇——”
李慕去而又返,心緒起伏的厲害。他從第一次見到那個白瓷壇,就被莫名牽引,想問一問瓷壇中裝有何物。然方才一刻怕笑滅光碎,遂靜站了一會,返身走了。
她抗拒他,亦不再信任他,他如何看不出來。
原也是他活該,他認了。
卻到底鬼使神差地走了回來,他赤紅地目光凝在那個白瓷壇上,啞聲道,“這裡,你裝了什麼?”
第23章 骨灰 要是女兒,我保護你們兩個。……
“這裡, 你裝了什麼?”
李慕說這話的時候,攏在袍袖中的手,還捏著那張信條的紙屑。
所以, 若是就此推翻雪鵠的傳信,那麼傳信中言及裴氏反叛自然也是假的。他原也不信的,是那封信,讓他相信了。
惶惶六年, 物是人非。
生他養他的人啊!
他的面前浮現出蘇貴妃和穆婕妤的面容,握緊成拳的手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響。然而, 最該很的不是他自己嗎?
即使有了那封信, 他原也有過一刻懷疑。然而為避世, 想著早日選出“僧武卒”的統帥,保著邊陲和天下的安寧,一樣是傳承了裴氏“為萬世開太平”的信念。
當年, 司徒府中,老師曾教導,清白自辨,丹心天地鑑。他便覺得清者自清,無需去辯解。
是這樣嗎?
這一刻細想來,無非是自己懦弱, 害怕抽絲剝繭地想下去,會有一刻疑心到自己皇兄的身上。裴氏清白,自然便是越過主帥之人有心陷害。
越過三軍的,唯有天子與監軍的太子。
潼關之戰,太子在現場。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若是自己兄長有心算計——
他能算計她父兄, 那麼這些年,他對她的愛意又有幾分是真的?
“是他們嗎?”李慕問。
來了這裡數月,她總是片刻不離身地帶著這個白瓷壇,連平日下山都不肯放下。
他們?
裴朝露初聞第一句時,撫在壇上的手還僵了一瞬。時至今日,愛恨都入土,她想要的不過一分平靜。所以也沒有打算要告訴他,壇中裝了什麼。
他知道又如何,於她都不再有任何意義。
然而,“他們”落入耳際,她還是被扯動了心神,尤其是李慕還在問。
他問,“是老師和兄長嗎?”
裴朝露較方才初醒時,神思清明瞭些,然聞其語,仍舊不自覺渾身都僵硬起來。
她坐在床榻,心潮起伏,父兄的身影來來回回在眼前浮現,嚴厲的,慈愛的,寬仁的,最後都化成一攤鮮血,一抔黃土。
她不知道李慕為何會驟然提起父兄,如同不知道他為何又會問李禹對她好不好,大概是他查到了什麼。
可是,別人查也罷,他為什麼需要去查,有什麼值得查的?
她來到此間大半年了,才得他如此一問。
她勉勵壓制翻湧的怒氣,控制著不讓湧向喉間的陣陣血腥彌散開來。
“阿曇!”李慕見她面色一下雪白,額頭更是瞬間滲透出一層密密的細汗。遂委身坐下,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