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寺亦是。”
“吾寺亦是。”
普光寺、勝果寺住持接連回話。
李慕凝神不語,須臾回身案前,抽出一本記載入住各寺人員的名單名冊。
懷陽王府,定安侯府,昌陽侯府,承恩伯府,清河縣主府,……
李慕閤眼回想,豁然起身。
“你們三寺並著白馬寺,各抽一百僧武卒,隨本王前往大悲寺。半山候命,無本王令,不許容一人下山。”李慕言語間,已經疾步出寺門,縱馬疾奔而去。
名冊所載之府邸,皆有子嗣兒郎在司徒府的七萬兵甲中任職,如今都做了潼關外的白骨孤魂。
是她的身份暴露,三寺失蹤的人是去洩憤的。
*
李慕踏入大悲寺時,如他所料,昔年長安舊識皆在此間。
六七十人將裴朝露廂房內外圍的水洩不通,然諸人見他入內,還是識趣地分出一條道來。
“殿下,貴人無事,他們還算講理,不過是想尋裴二公子下落,不曾為難貴人。”正擋在裴朝露身前的封珩見了他,疾步上前,“卑職在此亮了您的令牌。左右他們行動暴躁些,毀了些物什,不曾傷到貴人……”
說著,封珩讓過身。
裴朝露便出現在眼前。
李慕抬眸看她。她確實不曾受傷,衣衫鬢髮都是規整的。
誠如封珩所言,來人只毀壞了一些器物,當是想尋找裴朝露與其兄長聯絡的蛛絲馬跡。地上瓔珞針線散得到處都是,連她的床鋪包袱都被翻開扯亂。而她的足畔,散落著數片白瓷,一些灰□□末覆在她繡鞋上。
廊下清風拂來,又揚起一些,佔在她裙襬上,再揚起一些,消散在虛空中。
她對上李慕眸光,突然笑了下,然後緩緩蹲下身,揀著地上碎片,將裡頭殘留的粉末倒在掌心。
李慕頓在原地,也不知怎麼的,有一個瞬間裡,氣息翻湧,幾欲站不住。
他不知地上是何物,只是他實在受不住裴朝露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齊王殿下,久違了。”開口者是定安侯府的老侯爺,同李慕恭謹行了個禮,“此番是老臣聚眾而來,領頭的是微臣,若是得罪之處,殿下大可衝著臣來。”
“但還望殿下\體諒,便是臣定安侯府,二子一孫戰死沙場,白髮人送黑髮人,全拜裴氏通敵所致。今朝裴家嫡女為外嫁女,吾等不為難一介女流。但並不代表就會放過那逃亡的裴家二郎。”
“滾!”李慕終於邁開步子,往裴朝露身邊走去,撫著她背脊,將她五指攏在掌心。
“齊王殿下,裴氏女乃太子妃,不是你的齊王妃……”人群中有人見不得裴氏女如此境地,還得人所護,開口嘲諷。
“再不走,就不必走了。”李慕冷冷開口。
“我們走!”
諸人憤憤散開,下山離去。
裴朝露卻猛地站起身來,已撿入手的瓷片碎末重新灑落在地,她甩開李慕的桎梏,朝著外頭疾奔而去。
山門外,走在最後的陰蕭若被她拽停腳步,攔在身前。
“是你,帶他們上來的。”她開口,還是低沉清淺的語調,似是問著一個及尋常的問題。
卻也不是疑問,只當再確定一次。
“不錯!”年輕的姑娘桀驁又輕狂,“諸人不敢上山,懼怕齊王殿下威視,偏我不怕,我帶府兵護他們周全,我陰氏一族便是見不得這等藏汙納垢之……”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瞳孔卻驟然一縮,尤覺小腹一陣寒涼,只張著唇口再吐不出一個字。
面前病弱又消瘦的女子,袖中一把匕首直入她骨肉。轉眼抽出,是脖頸封喉的一刀。
卻不想被一條長便纏住了手腕,錯了方向。鞭子主人乃陰莊華,素手發力,將人整個甩了出去。
“阿曇!”李慕追去寺門,縱身於半空接住她。
陰莊華蹙眉收鞭下馬,抱過胞妹催人離去。然回望山門卻不由心驚,那個女子在如此境地下,盡也不曾鬆開手中利刃。
“阿曇,阿——”李慕抱著她落地,卻沒能喚她第二遍。
裴朝露便將匕首插入了他胸口。
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依舊咬牙想往下刺下去。
夏日豔陽奪目,山巔寺廟口男女貼身而立。
有些話隨著血流飄散的風中。
“不著世間如蓮華,常善入於空寂行,說的便是夫人你。”
“芙蕖即為蓮,為表夫人功德,便讓小女隨了芙蕖二字。”
“生個女兒,我保護你們兩個。”
裴朝露握著那把匕首,伏在李慕耳畔一字一句將他昔年之語緩緩道來……
她紅熱的眼眶,似又血淚氤氳,卻始終不曾落下。唯有話語還在吐出,一點點選碎李慕的心防。
“如你所願,我們真的有了一個女兒。在你走後的第二個月,我診出身孕。我小心翼翼地養著她,想著有了孩子你總會回來的。可是我沒用,她在我腹中只待了四月又十二日,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