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起身立在門邊,眺望李慕那間廂房。
“封珩,派個人去問問,殿下如何了?然後抽個手中無事的醫官來回話。”
昨晚種種串珠成鏈,在腦海中飛速連起來。
說什麼今個去騎馬,原是他哄涵兒的,亦順帶瞞過了她,支開她倆趁著這個功夫,聚了那般多的醫官入寺中,當是喚來驗藥的真假。
治療啞疾的藥——
裴朝露深吸了口氣,涵兒今年六歲,不能開口說話已經兩年多。能說話的時候才將將學會一些簡單的話語。他們母子見面又少,她原也沒聽過他喚幾次“阿孃”,若是真有能治好他啞疾的藥,她自然毫不猶豫地給他用下。
當年在宮裡,多少太醫都束手無策,尋不到病因,便也無從下手。只一次次試著用藥,一次次希望升起,又一次次跌進谷底。
李慕未知前事,然這般做,是怕藥有假,怕自己希望再失望,扯動心緒。
裴朝露仰頭抵在門上,望漫天流雲,只覺鼻尖泛酸。
他方才那副樣子,當是中了極強的媚、藥,被催了□□。他對封珩說,將他們母子看好,無本王令,不得離開寢房半步。
自不是怕她有危險,需要保護起來。不過是他維持著僅有的一點自尊,不想她看到難堪模樣。
相識於年幼,結髮於年少。
到如今,他想對自己好,也需瞞著自己。遇到這般事,若是夫妻,便也無需醫官。
他推開自己,怕傷害她,亦怕沒了尊嚴。
她候在這,用僅剩的理智維護他的自尊。
寢房內,李慕已經聚攏了神思,只是耗了大半的精神氣,人稍有些虛弱。
“有人來過嗎?”李慕問。
“殿下安心,無人來過。”近身的空明心如明鏡,“貴人好好地呆在房中,不曾踏出。”
李慕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垂下眼瞼,同空明交代了幾句後,便揮手將諸人譴退了。
本就是外傷難愈,如今又是元氣大傷,他迫使自己靜下心來修養。不然這般下去,到底撐不了許久。
只是閤眼的一瞬,他還是想起了那些刻盡骨子裡的事。
“過來,抱一抱我。”每每他抑鬱落寞,她都這般說。
原來她不僅告訴他,他有愛人的能力,還無聲維護著他年少時脆弱又敏感的心,維護他一碰即碎的自尊。
便如今日,她半步不入,亦非她冷情,不過是依舊維持著他的尊嚴。
如何,他們就走到了今天的局面!
甚至,很快他就要同別人結親了。
*
很快,他就要同別人結親了。
來的是王醫官,打斷裴朝露思緒。
她深吸了口氣,理正了思緒,聞李慕已經除了藥性,便也稍稍按下心,只讓王醫官將話盡數道來。
前半部果真是驗藥,同她所猜相差無幾,裴朝露便問,“既然真的是治療啞疾的良藥,殿下如何會這般?”
“那枚藥裡頭的一味麓合花籽雖是無毒,但分量卻是足足的,遇熱便成了一味迷幻的藥,最能勾出人心底的慾望與執念,且這藥性大小完全隨人心中的念頭強弱而行。”王醫官回道,“昨日殿下已經足夠謹慎,不僅命吾等驗藥,且還著人試藥,不想今日還是中招了。”
“這藥甚苦,原是屬下建議,可化開成湯藥給小郎君服下,用來好入口些。”王醫官嘆氣,“千防萬防,吾等驗了成分,卻不曾顧及到劑量。屬下有罪,讓殿下遭此大罪。”
“那、這藥若是真給涵兒用下,能治他的啞疾嗎?”裴朝露已然想到些什麼,只揀還沒明白地問。
“有效果的。”王醫官回道,“只是這藥還不夠,得分著時間,看小郎君恢復的程度,再用上個幾貼。”
話至此處,王醫官自責了半日的臉,終於有了些笑意,“貴人安心,殿下昨夜讓我們驗了成分,假以時日,我們定能配置出來。”
裴朝露垂眸笑了笑,卻笑得格外艱難,片刻後方道,“您去休息吧,且好生照顧殿下。”
人走後,裴朝露一個人坐在空蕩的屋中,看香菸縷縷,聽梵音陣陣,攏在袖中的十指互相攪著,掐出道道指印。
她的面上浮起認命般的自嘲笑意。
心底,那一點想要停下不再往前的念頭,被擊出一道裂縫。
這廂,李慕是帶她受過。
李禹誤中副車,真正要對付的人是自己。
他處,想來還有藥。
若是昨日第一時間拿到藥的是自己,她會和李慕做一樣的準備,然後給涵兒用下。或許她還未必有他這般多的耐心,驗藥之後還著人試藥,畢竟她知道李禹不能再生養,便一定不會拿涵兒的生命開玩笑。
待涵兒用下,開口一聲“阿孃”,大抵便擊潰她的理智。然他無法痊癒,她自然會為涵兒回到他身邊了。
甚至這是連環的計策。
李禹當是考慮到,即便涵兒開口,李慕亦不會許她回去,待風一吹,她靜下心來,便也會同那日苦峪城中一樣,狠下心不踏出白馬寺。是故,他有意提醒陰蕭若,告知藥太苦,可用開水催化成湯藥,飲來方便。這般話語,更是提高的信任。
如此,聞藥的是她。她心中渴望涵兒能開說話的執念,大抵會喪失所有理智,便是李慕都無法控制她……
她會在中藥的那一刻,便尋了陰蕭若,讓她帶自己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