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前往各地視察或是出征打仗,她哪次沒送他。
便是還未出閣,長亭相送,總被人說道。
說是做了夫妻名正言順後才能相送,閨中的姑娘不可如此。她卻也不在乎,反正他們早晚都要做夫妻的。
提前預支些又何妨!
如今想來,是不能提前預支的。
生命裡,屬於她的好時光,原是早早被耗盡了。
裴朝露擦了把眼淚,輕嘆。
須臾,低頭將剩餘的膳食默默用完了。
*
而在皇城中,這一日的午膳,有人同樣用得不甚暢快。不僅不暢快,還多處兩重憂慮。
飛霜殿中,李濟安走後,李禹如常入寢殿向蘇貴妃請安。因蘇貴妃補眠小憩,他亦不曾喚醒她,只候在偏殿。
蘇貴妃昨夜送走湯思瀚,又聽聞李慕退婚知他當真病重,加之應付李濟安,多番心緒浮蕩交替下,便著實不曾睡好。
本想今日候著李禹,問問事情辦的如何,不想寢殿等了多時,竟又模糊睡了過去。這一睡,昨夜思慮倒是少了些。
她沒有再夢道湯思瀚,或是李慕,只夢見了李濟安。
只是夢見他,蘇貴妃卻更加不安了。
她想起昨夜裡,他提了很久的李慕。過往他偶爾也提,卻總也沒有昨日那般多。
他說,“你當真便這般厭棄六郎嗎?”
“朕以為,有那樣兩年,你對他是存了些情意的。”
“總是你的一點骨血,孩子都那樣了,你該去看一看的。”
“你……”他嘆了口氣。
她不說話,往他懷裡靠了靠,伸手給他掖好被角,道了聲“夜中寒涼”。
“罷了,不難為你了,左右你們母子緣淺。”他便也未再多言,卻是轉了話頭,提起了李禹。
提及李禹之時,蘇貴妃亦是憂心。
這廂膳食上桌,母子二人草草用了幾口,便譴退了侍者,敘起話來。
李禹先開的口,將湯思瀚逃走,李慕可能裝病的事一併說了。
然,饒是李禹說得已經足夠緩慢,蘇貴妃卻尤似未聽清。
良久方回神。
她想給自己斟一盞茶,卻因為雙手的發抖,握不牢壺柄,又對不準杯口。
“阿孃,你怎麼了?”李禹到了茶水奉上,“可要請太醫?”
蘇貴妃接過茶水飲下,片刻面上恢復了一點血色,無聲搖了搖頭。
李慕沒事,是裝的。
那昨日李濟安和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呢?他也是被矇在鼓裡不知實情,只是有感而發 ?還是他根本就是知道的,故意來試探自己?
可是,他為何要試探自己?
蘇貴妃望著面前的兒子,不由背生冷汗。仿若時間倒退回李禹將將週歲時,因不足月出生,滿宮質疑聲。
李濟安自然也是懷疑,卻只是問了一句“是還是不是”,她回了“是”,他便再未提過這事。
只是冷了她一段時間。
這段時日裡,李濟安在宣政殿門口,著人亂棍打死了兩個傳流言最盛的四品宮妃,二十多個宮人,之後前朝後宮便再無人敢提及李禹的身世。
李禹,乃帝王第三子,擇“堯舜禹湯”之“禹”為名,寓意澤被滄生。
只“禹”一字,便顯示了君王萬千寵愛。
“湯思瀚要是落在六郎手中會如何?”片刻,蘇貴妃問。
“給裴氏翻案。”李禹清楚這一點,回得沒有半點猶豫。
“所以,你若沒有完全的把握徹底解決這兩人,便二者擇其一。”蘇貴妃倚在座塌上,心慢慢靜下來。
“如此,孩兒將人投入到湯思瀚身上。”李禹心有不甘地敲在案上。
二者擇其一來殺,他選殺了湯思瀚而非李慕。自然不是因為什麼手足之情,實乃李慕若當真裝病,那麼這數月裡的種種當皆出自他之手。
頭一回,李禹對這個胞弟產生恐懼。
他再也不是那個被自己掌於股掌之中的少年皇子了。
蘇貴妃聞言,無聲點了點頭。
湯思瀚自然要滅,留著終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
而留著李慕,也有更大的用處。眼下作最壞的打算,便是李慕無恙,李濟安知曉一切。如此她與兒子便十分被動。
然,她侍君三十年,多少也摸出帝王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