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安西侯發喪,我且送去給陰莊華,這事讓她處理最為合適。”
“那便倒她為止。”裴朝露輕嘆道,“莫讓二哥知道。陰家大姑娘是好的,不必徒增坎坷。”
話音落下,她不由想起,數日前,二哥潛入此間探望自己。小半時辰,皆是對她的囑咐和關切。
言自己不過寥寥。
還是她問起了二人之事。
二哥沒有多言,只道,“她很好。”
只三個字,裴朝露卻看得清楚,她的手足眼中凝出了久違的光亮。
李慕頷首,卻見她眼神變得晦暗,神色亦消沉了幾分。
“還是傳醫官看看吧,你方才撞那下,我總不放心!”
“身子無礙!”裴朝露搖了搖頭,“只是心口有些發堵。”
“何事?我在的。”李慕已經多次說這話。
當年一走,他不在,她便萬劫不復。
裴朝露撫了撫額頭,目光深深落在那個錦盒上。
“可是餓了?”
自那日被德妃嗔怒後,李慕近來讀了不少有關婦人妊娠的醫書,知曉了此間會情緒多變,會習慣更改,會口味難調,中後期亦會覺得飢餓。
“正好我也還未用晚膳,傳人送些來,我們一起用。”
膳食送來的很快,李慕用了不少,然裴朝露一口未用,反而臉色越來越難看。
“用完膳,你回府吧。”裴朝露起身下榻,往內室走去。
李慕擱了碗盞,匆忙跟上,將人拉住。
“是我哪裡做得不對?”他低聲下氣,片刻抬眸道,“阿曇,你有事便說。我犯錯,願意改的。但是我總有蠢笨隨不上你節奏處,偶爾不知錯在何處,你……”
“算了,且不回吧。”裴朝露望一眼窗外,夜色深濃,風雪呼嘯,“只是明個早些起,去王興記購些櫻桃醬和果脯。”
“這個六局司膳處便有!”李慕松下口氣,鬧半日,原是想吃這些。
“沒了!”裴朝露狠剜了他一眼,推開他往內室走去,邊走邊道,“都用來入毒了。”
聲色裡是惱怒生氣的,但是李慕卻不知為何聽出了幾分嬌嗔和生機。
裴朝露上榻未幾,便睡沉了。
李慕沐浴出來,本想看她一眼便回偏殿睡去。卻不想見床榻完整地空出一半。
他看了片刻,上榻落帳。
只伸手撫上她眉眼,慢慢滑向又大了一圈的胎腹。
“明歲春天,爹爹接你和你阿孃回家。”風欺雪壓的深夜裡,李慕對著這個即將來到人世的孩子,如是說。
第75章 除夕 我只有你這麼個兒子。
安西侯發喪日是臘月二十三, 除他外,陰氏一族尚有其他六位族老亦同日發喪。
也就是說,這六人同安西侯薨逝於同一日。
京畿權貴來了七成往上, 一來自是為此事的震驚。而來與其說是來給亡人送行送行,不如說是藉此看一眼,從此獨掌敦煌陰氏一族的女子,到底是何人物。
士族門閥泱泱數百年, 以女子為一族首領者,陰莊華是頭一個。
近幾代的陰氏一族中, 並無多少出色兒郎, 然陰素庭臨終之際, 旁支族老卻仍舊堅持進言,要他將權柄下放,擇好兒郎上位。
言之如此至少可保陰姓流傳, 好過陰莊華一介女子,終要外嫁冠以他姓。
陰素庭思量再三,只命長女當場立誓——
為守族人領此權,終身不嫁。若違此誓,所嫁之人不得善終,無子奉老。
是毒誓。
如若當真應誓, 那麼她一生無子,終老又將回歸母族,如此年少嫁人便無甚意義。
故而,於陰氏族老和陰素庭而言,這亦是最有利的保證。
祠堂森嚴,原是非男子不得入。然彼時既是要擇女立誓,陰素庭撐著病體, 將女兒帶入,同來的還有六位族老。
祠堂大門緊閉,卻隔不斷外間風嘯雪飄。明明是及其安靜的堂中,香燭火焰卻晃的厲害,光影明明滅滅,投在雙十年華的少女身上。
雙十而未婚,其實亦算年華流逝。然於一生而言,她尚且年輕。
陰莊華奉父命跪在陰氏列祖列宗牌位前,舉止對神明,隨父要將誓言立下。
【為守族人領此權,終身不嫁。若違此誓,所嫁之人不得善終,無子奉老。】
她將話在腦海中來回思過,所以她之命運,權和情便只能擇其一嗎?
“華兒,快些,咳咳咳——”
“大侄女慣是爽快人,立了誓,便可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