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自沒有不許,只輕聲道,“去吧。”
“父王!”涵兒近李禹身前,恭謹跪下,送上酒水。
裴朝露笑意盈盈用著一盞血燕,連頭都未抬,只聽得蘇貴妃話語傳來,“三郎近日亦染了風寒,不宜飲酒。莫喝了!”
“殿下方才還自罰三杯,如此一小杯,有何要緊!”裴朝露扶著腰身,緩了緩。
目光掃過蘇貴妃,又落回李禹處,“也對,方才殿下用多了,便不喝吧。”
李禹放下酒盞,蘇貴妃送了口氣。
裴朝露抬眸多看了李慕兩眼,低眉笑意繾綣。
她也不知酒中是否存了什麼,不過是讓那對母子知曉,這世間事,從來都有反噬。
亦或者,她忍了太久,偶爾戲弄一回,也覺出了口濁氣。
宴到中途,蘇貴妃如同往常,請求離席。
李濟安自是准許,李禹亦請命相送。
溼冷的甬道上,李禹扶著蘇貴妃,猶豫半晌,終於開口道,“阿孃不是要對付父皇嗎?如何是對六郎下手!”
“糊塗!”蘇貴妃壓聲低語,“沒了你父皇,六郎還在。他若動了心思,兵甲之上,你是他幾重對手!”
“只有除了六郎,這大郢皇室唯剩你一個成年皇子,屆時便是你犯了滔天大罪又如何,便是潼關之事為天下知又如何,國祚需要綿延,便非你不可。”
“彼時,你的命才是活的,皇位和阿曇亦都是你的。”
“且,你父皇活著,才能壓下週邊聲響,你上位便更加名正言順。”
“所以,除掉六郎才是上策,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動你父皇。這叫借勢,亦叫釜底抽薪。”
“懂了嗎?”
李禹自然聽明白了,也有一點更加不懂了。
他頓下腳步,問道,“阿孃,您為何這般不喜六郎。先前言說生他時傷了您身子,可是不喜和殺之……”
守歲的夜晚,星光黯淡,不見明月。
蘇貴妃抬眼望蒼茫夜色,須臾道, “因為,我只有你這麼個兒子。”
“六郎,他生來便只是阿孃用來保護你的一顆棋子。如今棋子擋了道,自然只好拂開扔掉。”
第76章 望春 春日,終於要來了。
興德三十年的除夕夜, 李禹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他並非當今天子的龍裔,卻做了李濟安十餘年的東宮太子。
飛霜殿的暖閣中,風華依舊的貴妃卸了那套繁複的鶴鹿同春步搖, 唯餘一支羊脂玉鑲金蘭花簪。
“這是當年知曉身上有了你,你父王送我的。”
李禹並未接過,良久才抬眸看了眼。
“你摸一摸,上頭有你父王的體溫。”
李禹還是未接。
蘇貴妃便將簪子塞入他手中, 道,“感受下, 父子連心。”
琉璃燈罩中, 燭火高燃。
“三郎, 何事值得你愣神許久?”蘇貴妃眉目溫婉又絕麗,“你父不是李濟安又如何?你父乃肅王殿下,你仍舊是鳳子龍孫, 天潢貴胄!”
此一語,點醒夢中人。
李禹抬眸,晦暗了半晌的眼中重新聚起光亮,“所以,其實我只是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算不得弒君弒父。”
“自然!”蘇貴妃握上他的手, “你是為父報仇,是阿孃和你父王的好孩子。”
“你行的是孝道!”
李禹頷首,遂起身,“如此,我先把阿曇接回東宮,控制起來。便算捏住了六郎軟肋。”
蘇貴妃收回簪子插入髮髻,無聲看他。
“母親說得對, 釜底抽薪,該動的是李慕。”李禹回神,“孩兒不該打草驚蛇。”
*
這個除夕,註定是個不眠夜。
李禹回昭陽殿時,正值散宴。
裴朝露坐在座上未起身,再明顯不過的意思,是在等李禹過來接她。
今夜除夕,一年終尾,闔家團圓。
她為太子妃,沒有不回東宮夫妻團聚的道理。且她今日來此,本就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戲總是要做足的。
李慕配合得很好,起身離去的一刻,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幾許。原本已經稍顯英姿的神色,一場宴會下來,便又浮上幾分蕭條和失意。
只是也不過一瞬,便斂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