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榻上起身,揀了大氅給他繫好,“早點回來,妾身又學了新的湯點。”
“怕我晚回來,就隨我同去。”他湊近她,摟過她腰身,“我一路抱著你,不會冷的。”
“萬一呢?”裴朝露抬起一雙翦水秋瞳,“我要養好身子,去二哥的婚宴。”
“三月春光碎金,楊柳依依,我隨你同往。”
李慕喚了兩回,她都這般拒了,便也不再開口。
只是這段時日,他確實回府早些。
暮色微光裡,裴朝露披著雀裘,手中攏著暖爐,立在府門邊候著他。
他掀簾下車,總是將她攔腰抱起,她便用被暖爐哄得暖呼呼的手,捧他冰冷的面頰。腦袋縮在他懷裡,聽話乖順的如同幼時女童。
回了屋內,侍女們按著她的吩咐,將湯藥,膳點,茶水,依此奉上。他也十分順從,一一用下。
用膳點時,偶爾贊她手藝進步,多來是灌了清水漱口,問她是否想弒夫。
興德三十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李慕舊疾全面發作,夜中連著兩回咳出了血。
卻也暖和,裴朝露陪著他,無論用藥還是施針,都寸步不離,他恢復得很快。
三月天氣轉暖,他總算大安了。
太醫說,能熬過這個冬天,少些操勞少耗心神,養著還是不易有大礙的。
裴朝露便記在心裡。
“德妃去歲配給我補身的藥,我用著比太醫院的強些,不若向她要了方子,看看你是否可用,試著用用。”裴朝露給李慕裴佩腰封,量過他明顯縮了尺寸的腰身。
李慕垂眸看她,伸手撫發頂,“你到底還是用了。”
自去歲從蘇貴妃處聽了母親之死被隱瞞的真相,裴朝露雖然沒有去追問穆清,卻也不曾再見她。
穆清入府看過她兩次,後來便也不再過來,只在六月裡,於毓慶殿將配好的藥讓李慕轉達。
“我犯不著同自己身子過不去。”裴朝露扣好玉革,抬起頭來,“不然,這冬日我兩都病了,府裡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她給李慕穿戴好,遂換李慕侍奉她。
天氣回暖些,兩人退了侍者,相互給彼此更衣,能鬧上半天。
且這日,還是裴朝清大喜的日子。
兩人穿得端而莊之,皆是吉服華袍,於是穿戴便更慢了。
直到雲秀來催,再不啟辰,便要錯了主婚吉時。
兩人遂並肩同往。
從上馬車,到入司徒府正堂,受新人跪拜。
裴朝露自是滿心歡喜,直到宴散回府,她的眼眶都是溼的。
然,踏入齊王府府門的一刻,她眼前一黑,整個人便委頓下去。
“阿曇!”李慕從背後抱住她,急傳了醫官。
醫官言她是心緒高昂太久,大悲大喜,方崩了心氣,只需靜養即可。
確如醫官所言,用了兩貼藥,第三日時,她便緩了過來。只如常在府中打理瑣事,守著李慕。
陰莊華時常過來看她。
她如今是大郢繼鎮國公主後,第二個既有爵位又有官職的女子。她在兵部領了四品雲麾使一職,且又是陰氏一族的家主,這廂還同裴氏結了親,一時間風頭無量。
“阿曇,陰裴兩族如今是姻親,齊王殿下很快亦會登基,以後會越來越好的,你……”陰莊華躊躇了半天,話語顛來倒去思索,卻還是沒有理齊整。
只扶額緩了緩,頰畔一抹新月,在五月初夏的豔陽下,閃出一點光澤。
“說不下去了?”裴朝露倒了盞茶水推給她,“二哥讓你來寬慰我的,是他腦子不如從前了,還是我不如從前了?”
“你當我沒說!”陰莊華嘆口氣,卻還是不忍道,“凡是總有希望。”
裴朝露頷首。
“阿曇,謝謝你。”陰莊華拉過她的手,紅了眼睛。
裴朝露笑意明豔,“不必言謝,沒有必要那般耗著。你和二哥好好的,我也開心的。”
日暮西下,陰莊華起身告辭。
裴朝露送她到門邊,又拉住她的手道,“羨之,他從小就是那副冷淡的性子,其實一點也不冷的。不過是怕沒人理他,便強作了那副模樣。天長日久,旁人皆以為他是個冷麵修羅。”
“遂也沒什麼朋友。難得你們在敦煌能說上兩句話,你多幫著他。”
“還有二哥,算是他為數不多的佔著血脈的親人了,讓二哥讓著他些,別老兇他。便是玩笑,也別嗆他。”
“阿曇,你——”陰莊華蹙眉,“這些話你說了多回了,回回我來你都說。”
“我知道。”裴朝露有些報赧地笑了笑,“我怕來不及,又怕你忘了。”
“我不會忘的。但我也希望這些話永遠不必說出口。”陰莊華想著如今的朝局,滿目心酸地望著面前的女子。
她,分明是什麼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