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言,他怕不止是演。”衡玉甕聲甕氣地道。
“那便更可貴可憐咯……你能捨得丟下他嗎?”孟老夫人笑著問。
聽著自家祖母三兩句笑談間,衡玉壓抑了多日的情緒,似同著這幾滴好不容易落下的眼淚一併離了身。
祖母方才那句話提醒了她——
昔日蕭景時苛責自身,使自己日夜置身煎熬中時,她不是反在勸他“放過自己,讓自己喘口氣”嗎?
今時今日,她卻是墜入了同樣的漩渦中。
孟老夫人心疼地抱著懷中的孫女,輕聲嘆道:“我們阿衡,也不過才是個初滿十八歲的小女郎而已呀……”
衡玉又放任自己在老人懷中躲避了一會兒。
她未有沉溺太久,待淚意消散後,將頭抬起,已平息了情緒。
“湘王被定罪,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說起方才看罷信,心中念著的正事:“此前長公主出面替其‘說情’,不過是拿此事當作出現在百官面前、好將自己推上那個位置的踏腳石罷了——”
有關永陽長公主之事,孟老夫人也俱已知曉,此刻點了頭,道:“沒錯,她的目的已經達到,為絕後患,湘王自是沒必要再留……而那些早已準備妥當的‘實證’,不過是看她心情隨用隨取而已。時機一到,自然就被如數‘搜查’出來了。”
說到此處,衡玉心頭難免有些發沉。
旁人不知且罷了,可她心中清楚,湘王是無辜的。
從前一切發生在渾然不覺間,而今既已清晰真相,又要如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無辜之人被扣下本不存在的罪名、而同前人枉死在同一把刀下?
孟老夫人的眼神也有著擔憂:“湘王一死,長公主行事必然更加肆無忌憚……姜大人如今雖已重歸中書省,但在這場對方已密謀佈局多年的抗衡中,勝算幾何猶未可知啊。”
又道:“且如今多處異族生亂,那些諸侯們也伺機蠢蠢欲動,如若不能及時穩固大局,一旦亂勢大起,勢必是誰也壓不住的,到那時,整個大盛只怕都要陷入長久割據的戰火之中……相比私下廝殺明面不見血光的帝位之爭,這事關天下蒼生之亂,才是最令人畏懼的。”
“是。”衡玉心底微寒:“而如今住在甘露殿內的那人,顯然並不在意。”
一直以來,對方都只想借亂局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全無分毫顧忌之心……
“世人各異,拋卻後天之因,有些人生來,眼中便唯有自我,不懂得憐憫與共情他人,待世人無慈悲,待萬物無敬畏。”孟老夫人看向漆黑的窗外,緩聲道:“只是此中聰慧敏銳者,懂得將自己的不同藏起,裝作與常人無異模樣。”
衡玉靜默了片刻。
世上有此類人,她一向是知曉的。
只是她從前未曾發覺,自己身邊也有著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觀其手段,正如祖母方才所言,已不單單只是後天之因那般簡單。
但這些,已不值得去追溯了——
甘露殿中之人,已沒有回頭的可能,也無人需要她的懺悔。
不能彌補過失的懺悔,沒有絲毫意義。
“當務之急,有三。”衡玉垂眸看著手中一直握著的信紙,道:“一是儘量阻止拖延其欲圖掌權之事……此乃朝堂之爭,需姜令公和蕭景時來與之抗衡。”
孟老夫人點頭。
衡玉繼而道:“其二,便是找到可證其以毒弒君、構陷時家,謀害儲君嫁禍湘王的罪證……”
“時家之事太過久遠,當下想要於短時日內找出證據恐是不易。”孟老夫人思索著:“至於弒君……她不顧都察院的彈劾之聲,執意住進甘露殿,恐怕為的便是銷去一切證據。”
“是,所以當下最可行的,或是最後那一樁——”衡玉道:“所以第三條當務之急,便是儘快尋回太子殿下。”
若能將太子尋回,便足可證明永陽長公主謀害儲君的罪行。
可太子如今究竟會在何處?
窗外風聲沙沙作響,似在回應她心中猜想。
湘王定罪,太子被謀害一事就此落幕。
國不可一日無君,擇立新帝,無疑成了朝中的頭等大事。
“義陽郡王李渡,年已及弱冠,膝下二子,其父為大行皇帝異母之弟,乃正統出身——”
有鬚髮皆白的老臣冷笑出聲:“同是在朝多年,誰人不知義陽郡王自幼時啟蒙便處處不如其他同歲宗室子弟,全無資質天分可言,如今是在擇立一國之君,關乎大盛日後基業,當以才德為先!”
“不知陶太傅口中‘才德兼備’者何人?”有官員聽似不冷不熱地道:“據聞密王昨晚曾微服登門拜訪陶太傅,莫非太傅所指正是密王不成?”
年逾六旬的陶太傅氣得面容一陣抖動:“你……”
很快,便有內監將前殿官員的種種爭執傳到甘露殿內,永陽長公主聽了,不由掩口笑了一聲。
“各懷鬼胎,倒不必本宮的人怎麼著,他們便相互咬起來了……”她姿態柔弱地坐在榻中,由宮娥替她輕輕捶著腿,嘆道:“這般熱鬧,本宮本該親自去瞧瞧的。”
“殿下此時適當避嫌,是為上上之策。”劉潛在旁恭聲笑著說道。
“本宮也是這般想的,否則那群人一直盯著本宮挑刺,也是怪麻煩的……且讓他們先爭上一陣子吧,耗得越久越好。”永陽長公主含笑問:“中書省那邊,欲立何人?”
“姜大人暫時並未表態……”
“他倒也想隔山觀虎鬥麼……口口聲聲心繫江山社稷的姜家阿兄,怎也這般不顧大局了?”永陽長公主微微眯了眯眼睛:“還是另有想法……”
如此時局下,擇立新帝之事爭執愈烈,久久未能落定。
正是此時,忽有急報傳入京中,惹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