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高手 第一部 高手(1 / 8)

“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

如此用唐教坊的二十八調遺音中的十八調,唱了一段,由未泥色主張,引戲色分付,副淨色發喬,副未色打渾,添一人作裝孤,演起“黃梁夢”來。

這渾名“鼓子詞”的雜劇,扛堂扛堂地在臺上演,戲臺稍嫌簡陋,顯得搭建匆匆,但戲服華貴,而且一排排、一列列,坐得滿滿,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聚神看戲,閒嗑瓜子。或交頭接耳,時鬨然叫好。有的孩童,在戲臺旁嬉戲踢毽子,婦女桅子膏味道好一陣沖鼻。在戲臺前排,人群中望去,第一眼必被他神容吸引住的那人,正皺了皺眉,搐了搐鼻,仰天打了一個噴嚏。

這教千人萬人中首先望得著的人,便是“君臨天下”李沉舟。

李沉舟也並非專注在唱詞上,他略帶倦意的眼神遊目四顧,時有父老婦孺來問好道平安,他也連忙起身,臉帶微笑的招呼:“元大媽還有做餌塊麼,真是好手藝,吃過便難忘……

庚四爺的風溼痛好了些麼,回頭叫秀山給四老爺上藥去……戴細官怎麼了,上次給唬著的事,究竟壓驚了沒有?……”如此一一相詢,如煦煦暖暖家人語,誰也難以想象,在峨帽金頂以一人而對千百名武林一等高手的虎視眈眈下,談笑自若、技壓群雄的“權力幫”幫主李沉舟,在這裡一樣親切如家長、篤誠如君子,溫文識禮的慊慊淳儒。

李沉舟便是常常湊辦些節目,諸如梨園、彈詞、大鼓、參軍戲等,給幫中家人娛賞。李沉舟也偶出現其間,跟大家殷勤問候。他對屬下極嚴,對屬下家人則視若至親,放眼幫中上下,無不對之願效死相報。

這時臺上的戲開得正鬧,一名白鬍子白髮白眉的老爺子持柺杖巍巍顫顫走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連忙攙扶,李沉舟也扶另一邊,笑道:“湯公公越來越健朗了,再過幾年,連我也自嘆弗如。”

那老公公想說話,張開手,嘴也呀呼呀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白鬍都蓋住了嘴巴,李沉舟笑著替他酪溼了鬍梢,梳理了紋路,旁邊的老頭子笑道:

“幫主,您提攜我幾個兒子,又遷升我幾個孫子,連同那幾個小反斗,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您待我們湯家五代,真是恩同再造,粉身難報啊……”

李沉舟微笑道:“這是哪裡話,湯家五代同堂,都為‘權力幫’立過大功,是幫裡欠湯家的恩典哩。是了,您老今年三月才做過九十大壽,令尊大概也年齡過百了吧……”那老頭兒笑得眼皮都睜不開了,說:“幫主您好記性,我爹他三十九歲生下了我……”

李沉舟咋舌道:“老爺子福壽並昌,真了不起。”那湯老爺子似老得連手都不靈便了,撓著頭講不出一句話,只能點頭致意,李沉舟微笑表示瞭解,這時又來了帳房吉先生。這老先生已喝得醉態闌珊,委頓不堪,手中猶執著秤錘,一搖一擺地打著酒呃,李沉舟笑道:

“怎麼,吉先生打起‘醉拳’來喲?”

吉先生醉斜著眼,笑道:“‘醉八仙’?我只會打‘醉螃蟹’。”吉先生不諳武功,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醉八仙”是普通的武藝,吉先生在幫裡住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吉先生如此說,模樣又怪形怪狀,眾下都笑了,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道:

“吉先生,坐下來聽戲吧,是蘭陵王的破陣子呢。”吉先生當下頷首,李沉舟拉了張紫檀木凳子叫他坐下了,又去攙扶湯老太爺和湯老頭父子落坐。

這時戲正演到了“大面”。“大面”又叫做“代面”,演的是北齊蘭陵王,文才武略,驍勇善戰,但容貌秀美若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敵,乃刻木作假面,常著之以臨陣。曾破周師於金清城下,勇冠三軍,齊人壯之而作此舞,以模擬其指麾擊刺之狀,世稱“蘭陵王人陣曲”,在唐時已盛行。戲者戴著可怕的大面具,身著紫衣,揮金妝刀,執鞭而舞。

這時臺上的人,舞得正是激烈,隨著交集的樂音,而且上盤旋著振翅欲翔一般的龍蛇,劇烈地旋轉著。李沉舟微笑地看著。這時“蘭陵王”忽地一個縱身,半空翻七個筋斗,人人一齊喝得一聲彩。

這時鞠秀山匆匆走了過來。鞠秀山是“權力幫”中“八大天王”中的“水王”。“八大天王”中,“鬼王”陰公死於浣花溪中,“蛇王”老少死於伏虎寺中,“劍王”屈寒山歿於騎鶴鑽天坡上,“火王”祖金殿逝於峨嵋山下,“人王”鄧玉平被殺於鴻門,“藥王”莫非冤浣花蕭家喪命,“權力幫”中現只剩下了“水王”與“刀王”。

鞠秀山在權力幫是個儒生。權力幫雖是武林幫派,但也亟需文藻之士、才識博洽的人來應付些事理。幫裡交給鞠秀山的差事,無不一一辦理得妥妥貼貼。日久之後,立了無數小功,又不以自居。李沉舟知道了,便派他一些大差事,凡事交在鞠秀山手上,無不治理得一清二楚,又快又妥。但此人行蹤神秘,常無故不在,啟人疑竇。李沉舟便派給他極棘手的事,來考驗他,鞠秀山雖遇兇險,但依然處理得穩穩當當。李沉舟萬般考較他後,試出此人任勞任怨,克勤克儉,而且諄諄諫言,耿耿忠心,便提升他為“八大天王”中的“水王”。

李沉舟知這鞠秀山向來穩重淡泊,遇事精明強幹,而今見他手持一物,腳步稍有些倉急,知發生了事兒,當下問:“什麼事?”鞠秀山道:“人頭。”李沉舟一皺眉,遂又展開,問:“什麼人頭?”

鞠秀山用身背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開啟那布包的結,張開來湊近李沉舟,李沉舟一看,又一蹙眉道:“‘虎婆’?”鞠秀山道:“是”

“獅公虎婆”與“長天五劍”,俱是“權力幫”的要將,當日“五龍亭”、“古嚴關”、“海山門”之役,這七人均有參加,而且舉足輕重。而今“獅公虎婆”中,“虎婆”

首級在此,李沉舟也不禁要鎖緊雙眉。換作往昔權力幫自是賠得起,但這些年來,權力幫損兵折將無算,連對朱大天王的攻勢,都得改為自保,易反攻為守,步步為營,對蕭秋水那一夥人也以連橫而非對立,權力幫處境之窘迫,可想而知。

李沉舟當下問道:“她怎麼死的?”鞠秀山道:“今日是‘獅公虎婆’輪值,她的屍首是被送來的。”李沉舟問:“送來的人呢?”鞠秀山道:“死了。”李沉舟問:“怎會死了?”

鞠秀山道:“送這顆頭顱來的人,早已被逼服毒,人頭一送到我手裡,立即就死了。”

李沉舟道,“那對方斷無可能為了送這顆死人的頭,而費如此周章。”

鞠秀山道:“是。”

李沉舟目光閃動,道:“那麼這顆人頭定必有問題了。”

鞠秀山道:“是有問題。”

李沉舟問:“什麼問題?”

鞠秀山用五隻手指,輕罩住那“虎婆”的頭蓋骨,道:“這頭殼曾給人用刀整個小心地剜去,然後掏出裡面的東西,而塞入炸藥,接縫得極其巧妙,若不留心,很難發覺得到。”

李沉舟沉吟道:“這炸藥能不能自燃?”

鞠秀山立刻搖首:“不能。”

李沉舟道:“那麼敵人之所以殺“虎婆’,是為了將她的頭內安置炸藥,這塞滿炸藥的人頭,當然是為了炸死我……”目光射向鞠秀山。

鞠秀山垂首道:“是。”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你以為那安排這道毒計的人,會在什麼時候下手?”

鞠秀山道:“現在。”

就在這時,那戲臺上飄飛倏忽的“蘭陵王”,呼地斗然翻出,縱刀斜削,金刀耀日,一剎那間,下了七記殺手。

同時間,左邊的吉先生,秤錘忽然點打而出,疾戮李沉舟後心七大要穴!

同一瞬間,右邊的湯老太爺,白花花的鬍子變作鞭子,“督”地迎頭鞭下,左手“大韋陀手”,右手“小金剛拳”,雙鋒貫耳,連環打出!

這剎那,直如電光石火,李沉舟驀地不見了。

他已閃到了臺上,那手握赤金鞭,執持紫金刀的“蘭陵王”,與他正鬥在一起,只見人影倏忽,如兩隻大鳥般此起彼落,看戲的人,無不因變起非常,愕然立起。

他們站起來的時候,湯老太爺已倒了下來。湯老太爺的招數,突然打空的時候,便等於全打向吉先生。吉先生居然以秤錘一一化解,但就在此時,他已發覺自己背後已多了一人。

湯老太爺狂嚎回身,尚未出手,那人已一刀刺中了他的心窩。正中心房,那人飄然身退,湯老太爺倒了,喘息,神情又回到那病骨支離、老邁不堪,湯老頭兒這時俯伏過去,哭道:

“爹,你……”泣不成聲。那青衣羅帽的青年雙手放入袖內,也不為已甚。

吉先生的武功比湯老太爺要好。他化解了湯老太爺的一輪急攻後,再要覓路而逃,已來不及,這時他可一點醉態也沒有了,在鞠秀山的一雙如水長袖下,失盡了先手,錘秤也丟飛了。

鞠秀山的武功,一如“道德經”中的“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堅強委下,柔弱處上。”

吉先生左衝右突,仍然衝不出鞠秀山掌影籠罩之下,忽地“水王”將袖一捲,聲勢轉弱為強,如一張大鐵帚般迎面掃了過去。

吉先生見來勢如此盛強,忙拍出雙掌,想借勢後縱,並乘機逃遁,忽覺來勢陡緩,又化強為弱,水袖舒展,竟在他手中塞了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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