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見得,妹妹日漸消瘦,胃口也差了很多,多數時候見她一人黯然神傷,鬱鬱寡歡。她強迫著自己去和喬家如常的同時,也把自己逼到了絕地。
成親以來,這樣的情形蘇涿光只在那日山丘亭邊,喬時憐與西風傾訴時見過。
至少,在他面前,她未曾展現過一分一毫。
直到方才,他見她得以報仇,轉身剎那,她未掩飾她眼中陰鬱,還持有面對仇人時的冷漠面孔,那因殺了仇人得來的點點暢快匿於其間,很快又因察覺了他的到來消失無形。
緊接著是恐慌不安,佔據了她面容滿寸。
蘇涿光不解,但他還是走上前,試影象素日一般,牽起她的手帶她回家。
卻是還未觸及,她晃著身躲開了他的手。
喬時憐心跳驟然加速,她幾近是下意識地往後退,想要躲掉。但她又後悔了,她想要他帶走她,也想要他像在夢裡一樣,伸出手帶她離開飄遊不定,天地沉浮裡,成為她的憑靠。
少頃,秋霜漸濃,身上越發涼了起來。
她怯生生地揚起臉,棠梨映雨,低聲問著:“可以回家嗎?”
可以嗎?她在徵求他的同意,嗓音輕得像是怕驚動了什麼,顛覆了什麼,否則稍有不慎,就會落得無家可歸,飄零似遊魂的下場。
蘇涿光答得篤定:“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他言罷,眼神示意一旁的西風處理地上屍身,隨後抬手繫緊了她身上的披風,執起她冰涼無溫的手,十指相扣,走出了陋室。
已至深秋,夜寒凍髓。
為防驚擾到方家的人,此前喬時憐是被西風輕功帶至此地的,故而未備有馬車。眼下蘇涿光也沒有用輕功抱她回將軍府的打算,他兀自牽著她,漫步於四下無人的長街。
唯有簷角燈火稀稀落落,掠著二人影子。
月色長留處,蘇涿光呵了口冷氣,瞄了眼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喬時憐,“還冷麼?”
喬時憐搖了搖頭。只是面上淚痕未乾,風吹得有些涼,他這般說著,她便抬起另只空閒的手抹了抹臉。
旋即蘇涿光頓住了步,一併止了她的步伐,他側過身為她拭淚,那指腹溫熱輕緩,摩挲得她很癢。
“為什麼見到我會哭?”蘇涿光問。
甚至是見到他後害怕,但他不確定這害怕是否源於他,他便沒深問。
喬時憐躊躇半晌,始才敢正眼望向他,“…我怕被你見到我這樣子,心生嫌惡。”
蘇涿光皺起眉:“報仇的樣子?”
他還真沒有想過,他會為她這番模樣生出別的什麼想法。在他看來,方杳杳如此待她,她做出再瘋狂的報復之舉,也是方杳杳應得的。
喬時憐囁嚅著將近無聲,“嗯。”
蘇涿光沉吟半刻,“那我問你,若那時在九暮山南崖,我沒用衣袍遮去你眼睛,你見了我殺人,會對我心生嫌惡嗎?”
喬時憐定然答道:“不會。”
蘇涿光續言:“那我的答案亦是如此。”
卻聽她悶聲道:“這不一樣。”
蘇涿光不解,“有何不一樣?”
喬時憐挼搓著衣角,斂下眼,“我認識你之前,就知道你是西北軍營主帥,是功名赫赫的少將軍,浴血殺敵再正常不過。所以我見你殺人…也不會覺得意外。”
聞及此,蘇涿光照著她的話說了去,“我的夫人被人欺負險些丟了命,她讓惡人得以報應,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喬時憐怔住了,她抬起頭定定望著他,難以置信,“真的嗎?”
他真的願意接納她的陰暗面嗎?哪怕與當初他所喜歡的喬時憐相悖,他也願意嗎?
蘇涿光頷首:“真的。”
話音方落,他覺著指尖又拂落了點點溼意。
他掠過那眼尾處的潸然:“怎麼又哭了?”
喬時憐上前抱住了他,“蘇涿光,你真好。”
發自內心,感動至深。不管她做什麼,是什麼模樣,他都願意向她伸出手。
她埋頭在他懷裡,帶著鼻音:“我差點以為…”
蘇涿光問道:“以為什麼?”
以為他要厭棄她了。
所幸他沒有,還來帶她回家。
喬時憐把他抱得愈緊,“沒什麼,都過去了。”
她能把握住的,只有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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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露滿夜,窗盞如豆。
將軍府,臥房內,蘇涿光躺在榻上,出神地望著懷裡已熟睡的喬時憐。
他發覺,如今喬時憐對他越來越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