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蠻勇鐵奴

青楊山口,郡兵大營,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震天山響,直令半營人耳畔嗡鳴。正在潰亂的中丘郡兵精神一幀,正在披靡的血旗軍卒惶然大駭,正好跨入營門的孫鵬則一個趔趄,不愧與紀澤是患難之交,他下意識就要退出營外,誰叫那廝所喊的太像設甕捉鱉的臺詞呢。

戰場瞬間寂靜,敵我雙方都在等待那四面八方的喊殺之聲,然而,一息、兩息、三四息,並無預想中的伏軍殺出,卻聽那個暴喝聲再度響起“爾等誰叫紀虎,趕快出來讓俺一棒敲死!俺家主人說了,你紀虎乃天下第一等卑鄙陰損之人,只要敲死你紀虎,俺就是大英雄,就有資格天天吃肉,不想機會這麼快就來啦,哈哈哈!”

夯貨!腦袋缺根筋的夯貨!大營之內,不分敵我,雙方軍卒皆暗罵一聲,隨即該潰逃的繼續潰逃,該追砍的繼續追砍。當然,隨著重拾信心的孫鵬帶頭喊出“跪地免死”,接近營門的區域,已有逃慢一步的郡兵民夫開始跪地繳械。

正如戰前預測,驟然遇襲的郡兵果然無甚戰意。至於軍官,有身份的過半效仿衛泰入城享福了,留下的也多與郡兵們一般,乍醒懵懂間便被敵方殺至近前,縱有兩個盡忠職守的聚起些人手,也被碾壓過來的血旗軍陣一衝而潰。混亂之間,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郡兵欺負平頭百姓尚可,卻非意志堅韌的精銳悍卒,自然更願將體力投入保命而非死戰,寨外天大地大,還是逃得越遠越好。

“無知狂徒,竟敢口出妄言,辱及我家將軍,且吃你家郝爺爺一槍!”中軍大帳在望,一路大殺四方的郝勇怒喝一聲,就要收拾那個叫囂著拿棒敲人的狂徒。

只是,話一出口,郝勇就有點兒後悔了。因為,繞過一個帳篷,他前方的視野一片開闊,從而看見中軍大帳前站著名身高近丈的大漢,臉黑似常年煙燻的鍋底,手提根長度過丈的鐵棒,身披套包裹嚴實的鐵甲,正虎視眈眈的瞪著他。那感覺,就像被一頭猛獸給盯上了,甚至令他無暇注意大漢身後正在緊急集結的郡兵。

畢竟是名自逞勇力的武人,郝勇瞬間排除心底那絲怯意,甚至為之戰意更熾。他一夾馬腹,怒吼一聲,挺槍便刺。人借馬力,槍如游龍,又快又猛,轉眼便到了黑大漢面前。可那大漢只是將手中鐵棒一揮,看似無招無式,純屬本能反應,便在砰聲巨響中,愣將這攜帶馬力的千鈞一槍給輕鬆擋開,而大漢卻僅後退了半步。

反觀郝勇,虎口迸裂,原本的突擊方向已經轉了四十五度,好險沒被連人帶馬掃翻在地。斜斜衝了幾步,郝勇這才回過神來,正迎上一名舉槍刺來的郡兵,他忙揮槍去撥,卻覺手感不對,定睛一看,這才現自己的家傳寶槍已經成了大號彎弓。

所幸弓背也能格擋,郝勇再甩槍桿,總算堪堪架開那小卒的一槍,狼狽的過了此坎。無奈之下,他只得收起“彎弓”,拔出腰刀砍劈作戰,卻是縱馬繼續前馳,再也不願回頭。當然,他也沒忘喊上句應景的“弟兄們,繞開那黑廝,繼續衝殺,攪亂敵營為要!”

郝勇勉強過了黑大漢一關,緊隨其後的數名血旗騎卒就悲催了。他們收勢不住,只能揮刀砍向大漢,卻被大漢掄棒左敲右掃,連人帶馬紛紛栽落,好運的筋斷骨折,更多的直接斃命。再後的騎衛軍卒學了乖,忙依郝勇所言,紛紛繞開大漢去也。而真正指揮騎衛的錢波屯長,顯也不願讓騎衛浪費時間啃這塊骨頭,索性善聞納諫,指揮著騎衛繞開中軍大帳,繼續殺往營內,去衝亂驅散其他郡兵了。

“紀虎!紀虎在哪?快過來讓俺敲一棒,別叫這些廢物過來送死,俺不喜殺些無名之輩啊!”那黑大漢再度叫囂,可這下沒人再敢罵他夯貨了,畢竟夯到堅不可摧就成金剛了。

藉著大漢神勇,中軍大帳左近暫無血旗軍卒願來阻擾,於是,衛泰留營的副將,也是名衛氏旁系族人,加緊指揮排程,以百名衛氏私兵為骨幹,越來越多的郡兵開始彙集於此。當孫鵬帶著大部步卒趕到,此處已經聚有敵軍三百餘,且已勉強排出了防禦圓陣。當然,官軍一方也只能聚集這麼多人了,畢竟合理避戰的騎衛沒少驅散各處郡兵,且其他郡兵只要能外逃保命,可沒多少願意過來中軍大帳與人死磕。

不過,對於血旗營而言,情勢並不樂觀,因為時間不等人,天已麻麻亮,耽擱太久難保沒有官軍前來救援。對方擺出圓陣,顯然也是存了這點心思。憑藉黑大漢之勇,憑藉那百名明顯精銳的衛氏私兵,輔以兩百多被組織起來的郡兵,鏖戰下來耗時倒真難說。況且,對方哪怕是最次的郡兵,個人戰力都未必輸於血旗軍卒,真逼急了他們,己方的傷損恐難接受。

相比征剿大軍,對方僅是群容易補充的炮灰貨色,孫鵬可沒與其死拼老底的覺悟,須知同樣的折損若在山寨防守之時,或可換來十倍的殺傷。看明戰場態勢,他立即下令,騎衛二隊出營繼續驅散潰逃官軍,騎衛一隊與步卒主力則列陣與對面敵軍對峙,而伺候屯與女衛則組織驅使俘虜民夫,就此開始打掃戰場,不能帶走的燒光毀壞,能帶走的即刻裝車打包。

“對面郡兵聽了,我血旗營只願殺胡安民,不願同室操戈,今日此來僅為銷燬糧草輜重,以阻幽並聯軍圍剿我軍。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沒必要為了幽並聯軍,為了胡狗而生死搏殺嘛。”指令己方燒掠之餘,孫鵬自也不忘瓦解對方鬥志,他揚聲喝道,“爾等只要原地自守,我等就不會攻擊,完事之後自會離去,你我兩便。但若爾等不識好歹,便莫怪我等下手無情!瞧瞧我等鎧甲制式,那可全都源自胡寇!”

物資是官府的,性命是自己的,血旗一方顯還佔著優勢,孫鵬的喊話自然切中普通官軍的心思,頗覺這般對峙挺好。幾名屯曲軍官卻糾結了,法不責眾,丟失輜重的確與普通軍卒關係不大,可他們就得承擔責任,沒準都得挨刀。但是官軍一方防守尚且不足,想與對方決戰,明顯敗多勝少,黑大漢再厲害也只一人,誰又想兵敗尋死呢?便是分兵阻撓對方燒掠物資,對方騎兵也不好相與,委實難辦啊。

怪異對峙間,那手持鐵棒的黑大漢卻不耐了,點指孫鵬,再度暴喝道“紀虎在哪,是你這個羅裡吧嗦的小子嗎?快點,自己出來,咱倆單挑打一架,讓我一棒敲死你了事。”

孫鵬嘴角抽抽,那黑廝看著比血旗營最魁梧的尹銅還高上半頭,其厲害之處更已聽軍卒稟明,他實不願跟這麼個夯貨較勁,可那廝當面指罵自己,更還數次辱及紀澤,士氣所在,尊嚴所在,上司所在,委實不能裝沒聽見啊。

眼珠連轉,瞥見戰場兩側錯落有致的軍帳,孫鵬忽的心頭一動,忙招過尹銅與隨軍相助的王通,便是一番吩咐“此子力大無窮,反應也算靈敏,唯顯愚鈍,想要正面將之拿下太過耗時,不妨智取為上。嘿嘿,王老前輩,有勞您上前誘敵。尹屯長,你就這般那樣...”

於是,尹銅興沖沖的忙去了,王通則略掛苦笑,排眾行至兩軍陣前,手提長劍直指黑大漢道“兀那黑廝,憑你三腳貓功夫,哪配與我家將軍交手,先過某家這關再說。”

“你這老兒,既然自己尋死,俺就送你一程。”黑大漢一聽有人應戰,還譏諷他功夫不行,哪還按捺得住,怪叫了一聲,便提棒殺上前來。

官軍陣中,那副將目光連閃,並未阻止黑大漢,反是板牙一咬,眼神轉厲,衝左右軍官使個待擊的眼色。事實上,他也難以真正指揮黑大漢,更多的只能哄著讓著,乃至順勢而為。這黑大漢名喚鐵奴,乃衛氏的一名崑崙奴,天生神力,能吃能打,唯一缺點就是腦瓜子不靈,還經常犯倔,便是其主人衛泰大多時候也拿他沒轍。

兩軍距離略過一箭之地,鐵奴與王通二人相向而進,王通穩步而行,鐵奴卻大步流星。待二人相遇,鐵奴已遠過中線,他也不講什麼套話,更沒玩什麼風範,只高舉起鐵棒,當頭就是一記力劈華山,當然,鐵奴可不知掄棒下砸有這一說法,只是隨心出手而已。

“砰!”就聽一聲巨響,腕粗的鐵棒砸在地上,震起一片煙塵。煙塵之外,一條身影迅疾閃出,除了有點灰頭土臉,仍算風采依舊,卻是王通業已躲開了這記兇悍一擊。

“說你三腳貓還不服,除了點蠻勁,你還會些啥?”王通一聲冷笑,口中喋喋挖苦,身形則快竄近,就欲劍刺鐵奴面門。

“哇哇哇...”鐵奴被王通氣得怪叫連連,手上卻不受影響。他雖身高體壯,甚至腦袋不靈,反應倒是頗為敏捷。不待王通貼身,他長腿後撤一步,輕鬆讓開王通一劍,同時,他揮棒橫掃,甚至帶出了呼呼風聲。

王通刺之不及,知道鐵奴力大,也不敢硬接,忙轉手揮劍一挑,同時身形後掠。但聽叮的一聲銳響,王通安然避過鐵棒,可握劍的右手卻隱隱麻,這還是他用了巧勁的結果。便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難免咂舌。

所謂一力降十慧,儘管這鐵奴明顯不懂什麼武功,憑的全是本能動作,但光是適才的一砸一撤一掃,卻已足見其難纏。王通再不敢大意,更不再冒進,而是繞著鐵奴開始遊鬥,並有意無意的退往場邊的一處帳篷。當然,他的嘴巴始終喋喋不休“看看,看看,你就這三腳貓功夫吧...”

轉眼二十合過去,鐵奴大展神威,鐵棒橫掃豎砸,迅猛力沉,嗚嗚生風。其對面的王通則如猿猴一般,繞著他左躲右閃,看似只有招架之功,而無反手之力。偏生這老兒一張利口叨叨個不停,直把個鐵奴撩撥得火冒三丈,怪叫連連,再也顧不得敲什麼紀澤,只想追上這老兒,將之一棒子敲碎。

官軍陣中,那副將手臂半抬,目光熾熱,正期待鐵奴陣斬王通的一刻。他已讓屯曲軍官對郡兵做了鼓動,宣稱血旗營不會放過眾人,想要活命只能死戰。只要鐵奴斬殺敵方所謂高手,按其火氣定會不管不顧的衝往敵陣去斬殺“紀虎”,屆時己方士氣大漲,只要有一眾私兵帶動掩殺,他相信郡兵也會奮勇向前,戰勝血旗軍並非沒有可能。

至於失敗抑或己方戰損之類,作為留營最高軍官,註定成為最大替罪羊的人,副將已無心考慮那些,相比他那岌岌可危的前途甚至級,那些算得什麼。然而,看著盼著,突然現鐵奴與王通已經打到場邊,副將的眉頭不禁皺起。而當他看到王通看似抵擋不住,居然驀的鑽入場邊一頂帳篷,他霍然驚覺,忙高聲叫道“鐵奴,停下,莫要追進去!”

可惜,鐵奴本就愚鈍,此刻又被王通撩撥得火冒三丈,哪會理會副將的囉嗦。眼見王通逃入一頂帳篷,他鐵棒一撩帳門,便想也不想的跟了進去。然後,就見王通從帳篷另一邊破壁而出,帳內則傳來鐵奴的兩聲慘叫,繼而是接連不斷的驚聲怒罵。

雙方軍卒正疑惑間,只聽砰砰兩響,兩名血旗近衛破麻袋般從帳中飛出,落地後便再難爬起。隨即,又一通乒乓亂響,整個帳篷突然倒塌,帳氈散縫處,可見十數人正在“玩”著疊羅漢,最下一個兀自叫嚷掙扎的羅漢,不是鐵奴還能是誰?

一眾目瞪口呆中,卻聽尹銅一聲喊,一群疊著羅漢的近衛掀開帳氈,鼻青臉腫的呼啦啦散開。旋即,數人抓起盾牌防護,數人扶起受傷同袍,而尹銅等最強壯的數人,則齊齊奔往血旗軍陣方向,他們手中正合力橫拖著被繩索捆成一團麻的鐵奴。細心者可以現,橫躺地上兀自慘叫怒罵的鐵奴,其腳板底尚還插著數個油光蹭亮的四角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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