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回 撞艇英雄

博支湖,眼見右軍一艘艨艟就要先一步橫擋在邗溝北口,倘若不能阻止,六百缺乏實戰經驗的安海水軍便將止步河口,陷入三倍強悍外軍的包圍,全軍覆沒幾成定局。唯二可以追上那艘艨艟的遊艇中,田原艇長正在高轉動腦筋,以圖為自己尋條活路,怎奈幾乎都是一個死字。

腦袋轉得太快,有點暈,田原猛拍腦門兩下,決定重新再捋捋!自己不撞敵方艨艟,更別指望鄰艇那個仍在呆蒙的艇長,敵人便可封了邗溝,自己逃不了,艦隊也一塊玩完,便是被俘了想要做個汙點證人,怕也輪不到自己這麼個小小的假隊副;撞了敵方艨艟,自己基本玩完,艦隊倒可能逃生!直娘賊,這是撞不撞敵艦都得犧牲的節奏啊!

說起來慢,想起來快,這次田原心念電轉,總算捋清了這一關節。在自身逃生基本無望的情況下,田原猛咬鋼牙,心中狠,無可奈何的選擇了為大夥去死,畢竟,這樣自家的老婆孩子日後也有更多人照看不是?

莫怪田原覺悟不高,他其實是第一批追隨紀澤進駐雄鷹寨的血旗老兵,能夠入選親衛,本身就說明他的忠誠,至少曾經他是視死如歸的。怎奈半年前桃柳山莊的雷雨之夜,時為一名親衛伍長的他堅守山頂崗位之際,卻被鬼谷異象活活嚇暈,更在毫不知情下差點絆倒紀某人,結果被小嚇一跳的紀某人隨口笑罵了一句“膽小鬼”,更在此番鬼谷事件的後續傳聞中,不幸淪為襯托紀某人光輝形象的反面典型。

可憐田原,一名恪盡職守的好親衛,好伍長,風雨雷電中不下火線,僅是沒能獨自挺過誰都驚懼的鬼谷異象,就這麼被尚缺上位者覺悟的最高領導一不小心定義為膽小鬼。於是,同批留在鰲山的親衛伍長最差都成隊率了,他田原才是一名隊副,還是個前有“假”字的代理隊副,連隨來鰲山的妻兒都常為此被人嘲笑,覺悟能不降嗎?

且莫問緣由,也不論覺悟,田原終是手指右方艨艟,抖抖索索的下令道“撞…撞…撞過去!”可是,良久之後,其屬下僅是呆呆的看著他,毫無別的反應。

“你等竟敢戰場違令?不怕砍頭嗎?”田原火氣上衝,跳腳大罵道。怎奈他跳得再高,屬下們仍然無動於衷。

“為了安海商會,為了炎黃復興,為了自由平等,弟兄們,衝啊!”田原再度叫囂道,可惜,屬下們還是不為所動。誰都不傻,三百石的小遊艇連個撞角都沒,竟去撞兩千石的大艨艟,分明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誰願那麼捨命為人呢?

這下田原真的急了,只得掏心窩子的罵道“你等這幫笨蛋,不撞就能活著逃走嗎?人家遊艇就要堵住水道,咱逃不了啦!撞了前方艨艟,咱們掛了,還有英雄可當,還有那麼多兄弟能逃出去,那麼多人欠咱們性命,咱們的父母妻兒才有人照顧啊!你等真的指望那位紀會長?指望他的撫卹條例嗎?別傻叉了!”

田原這段話後經安海營多部門強烈要求,被聯合封口。原因很簡單,太沒覺悟,太不符英雄身份,太破壞領袖形象了!但是,這番話卻是打動了一眾屬下,片刻沉默之後,悲壯的怒喝從遊艇響起“我x,跟官軍拼了!”“他xx的,老子十八年後還是條好漢!”“人死鳥朝天,不死,不死…誒,不死啥來著?”

繼安海將士們吼出心聲,這艘遊艇度飆升,向著官軍的兩千石艨艟,斜刺裡直衝過去。伴隨著遊艇一道突進的,還有田原英雄領吼的統一口號“安海天佑,死不旋踵!安海天佑,死不旋踵…”

大凡論及戰爭勝負的影響因素,多半要從雙方的政治清明、後勤供應、軍卒素質等必然性談起,然而,就像一隻螞蟻導致一個國家滅亡,戰爭的最終結果往往決定與一個小人物在關鍵時刻的偶然表現,尤其是冷兵器時代。

如果沒有田原的決死一撞,就沒有入淮艦隊的逃出生天,就沒有中右兩軍的死咬不放,就沒有此後的啟明島伏擊,就沒有徐州水師的再遭重挫,也就沒有安海營的鯨吞壯大,也就…總之,田原的這次撞船,絕對堪稱此戰關鍵,更堪稱安海營崛起的關鍵!

博支湖上,隨著遊艇狂飆,它與艨艟的距離很快進入八十丈。右軍艨艟上,官兵們紛紛冷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嚇唬誰呀!弩矢準備!”入淮艦隊上,安海水軍們則暗自搖頭“精神可嘉!咱們真到這一步了嗎?”

轉眼間,距離縮小至五十丈。右軍官兵們驚呼“真有不怕死的!放箭!弩矢怎麼還不射?”安海水軍們則吶喊“拼了,真夠爺們!”

片刻,雙方僅餘十丈之遠。見到遊艇度不減,右軍官兵們尖叫“瘋子!混賬!居然真要撞船!快閃!”安海水軍們則張大嘴巴,虎目晶瑩,寂然無聲。

“砰!”瞬息之後,邗溝北口百丈外爆出一聲悶響,在安海諸人的熱淚之中,在右軍官兵的驚駭聲裡,田假隊副統帶的遊艇,結結實實的撞上了官軍艨艟的側弦。在偌大的博支湖,這一撞並不響亮,可它卻撞起了安海諸人的沖天殺氣,也撞碎了右軍官兵的必得之心。

碎木橫飛中,右軍艨艟有數根船槳折斷,側舷被開出丈許豁口,撞點附近數名槳手、兵卒非死即傷,另有幾名兵卒直接震落水中。隨著湖水大量湧入,艨艟漸有下沉之勢,移動愈加艱難,封堵河口卻是再無可能。

相比之下,狂飆而來的遊艇更慘,其船體直接從中斷裂,迅下沉。二十名兵卒或飛撞艨艟,或翻滾落水,再算上衝鋒中的箭弩傷損,仍能做戰的不過半數,他們在田原的率領下,順勢衝上艨艟,與官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艨艟考慮近戰,其甲板中央為長條船艙,船艙外蒙牛皮,開有箭孔矛穴,艙外走到狹窄,極其不利登船一方,更別想在上軍陣配合。因此,登船水軍一上來便處劣勢,

但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田原等人猶如瘋魔,狂砍狂殺,根本不顧對方從艙內、船頭、船尾三方動的攻擊,完全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而右軍士卒本為撈便宜而來,何曾想到安海賊如此兇悍,一時間節節敗退,竟被他們迅殺至船尾有力位置。

遊艇水軍的慘烈令得戰場諸人一陣呆滯,驟然,陶彪的震天怒喝想起“殺過去!為兄弟們報仇!”

作為田原的直接上司,眼見原本看不起的屬下如此壯烈,本就熱血的陶飆頓時忘記了一切,其餘水軍也紅了眼,水一曲的兩艘艨艟以最快的度直衝向那艘右軍艨艟。唐生也有些紅眼,不過他要比陶彪冷靜的多,一道道命令傳出,在指揮攻擊這艘艨艟的同時,他已經開始了其後的部署。

“這麼兇!還講不講理,是你等撞的俺們呀,俺們可是直行啊!”右軍艨艟上,統領軍官從撞船的短暫震驚中清醒,面對敵方的氣勢洶洶,腹誹之餘,他腦中霹靂般閃過“歸師勿惡”的四字真言,更是氣短三分。

看著狂飆而來的四艘安海艨艟,這名統領愈加感覺自己呆的不是地方,暗罵一聲自己缺心眼,統領軍官不及撿起震落的頭盔,忙跳腳大喊道“快!離開這裡...快,堵住缺口...混賬!是堵住艨艟撞損處的缺口,誰讓你等還駕船去堵運河缺口?嫌死得太慢嗎?快!向東撤退!”

好一通火急火燎的指揮,那右軍統領突然瞥見船角幾名堅守待援的安海士卒,頓時怒火中燒,大喝道“還有,給老子快將他們剁了!”

此時,田原一方只剩六人仍在支撐,且人人帶傷,好在他們現同袍正支援而來,求生的希望令他們勉力死守著船尾的一個角落。而在他們的小小盾陣前,已經有了五六具官軍屍體。坦白說,右軍士族對安海這幫不要命的狠人已經怯了,但統領之令讓他們不得不再次殺向這塊硬骨頭,刀槍並舉、弓箭團射,船尾雙方不時有人倒下...

“噗!”“砰!”腿上再次中了一槍,田原一個把持不住,手中盾牌被對手砸飛,盾陣終於被破。右軍官兵呼喝著撲上,眼見著,田原等最後三名苦撐的水軍即將殞命。

“刷刷刷...”數箭齊至,田原對面的三名官軍仰面栽倒,三名安海水軍不及多想,連忙趁空再次豎起盾牌,總算撿回了性命。田原瞟眼回望,果是安海艨艟終於在最後時刻趕到了右軍艨艟的百步之內。

“田原,你等矮身!定要頂住!”船頭上,陶飆揚聲暴喝道。在他身邊,水一曲的幾名神箭手正放下硬弓。安海艨艟突進很快,被撞艨艟卻基本沒動,繼他們之後,尋常弓箭手進入射程,紛紛開弓放箭,準頭有所保證的床弩,也避開敵艦的船尾咆哮起來。

“嗖嗖嗖...”“咻咻咻...”在唐生指揮下,其餘安海艦船左右包抄,同時對舉步維艱的右軍艨艟動團射。區域性以多打少,且一方含恨而來,一方驚惶混亂,結果不言而喻。待到雙方貼近,敵船甲板上已無站立官軍,剩餘的五六十人已隨統領軍官躲入了船艙。而精疲力竭的田原幾人,則是豎著盾牌,癱縮於船尾一角。

“砰!砰!砰...”數塊船板搭上緩緩下沉的右軍艨艟。陶飆握刀持盾,身形連閃,帶著本艦的百餘人,第一個竄至船尾。他一把握住田原的胳膊,晃了晃,還有氣,不由驚喜道“田原,好樣的,挺住!陶某往日走眼了,不想我水一曲竟還有你這等英雄人物!”

多處負傷,早成一個血人的田原勉力睜開雙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旋即陷入昏迷。不過,昏迷前他嘴角動了兩下,含含糊糊的吐出心聲“你丫才是英雄,你全家都是英雄!”

“弟兄們,跟老子將這烏龜殼給拆了,把這些官軍都給宰了,給撞艇弟兄們報仇!”並未聽清田原所言,陶飆怒吼著衝往船艙,一角踹向緊閉的艙門,砰一聲卻未踹開。側身躲過一杆從矛穴刺出的長槍,陶飆翻手握住槍桿,再奮力往回一捅,卻聽艙內傳來一聲慘嚎。甩脫槍桿,陶飆再度砸向船艙...

四艘安海艨艟,三艘一沾即走,僅留下一艘艨艟接舷作戰。接舷主力自是陶彪親率的百餘水軍,他們少部參與救傷收屍,多數則跟著瘋狂蠻獸般的陶飆,展開對船艙的拆遷工程。於此同時,離去三艘艨艟中的一艘直撲邗溝入口,以驅散敵方遊艇、護住己方退路;另兩艘則協力驅逐最近的另一艘右軍分隊,為陶彪等人爭取時間。

“轟隆”一聲,陶彪等人終於砸破艨艟堅固的船艙,眾人一擁而入,對艙內官軍展開血腥報復,只是對方也不願坐以待斃,在丟下近十具屍體之後,竟然又退入底艙富裕頑抗,令陶彪等人一時奈何不得。

撞船迄今已近一刻鐘,英雄遊艇的傷號、屍體已被接回己方艨艟,另兩支右軍分隊也已靠近,而中軍的追兵則僅剩三里之遙。唐生只得下令全軍撤退,清脆的鳴金聲響徹河口,接舷作戰的水軍、被迫放棄全殲敵人的念頭,紛紛返回己方艨艟,即便兩眼赤紅的陶彪,也被親兵隊帥強行拽回。當然,臨走前給那艘艨艟放把火是必須的。

有燃燒下沉的艨艟作前車之鑑,右軍對安海入淮艦隊的攔截愈加羞羞答答,一眾安海艦船幾未受阻便抵達邗溝入口。隨後,在官軍合圍之前,入淮艦隊悉數衝入邗溝,再度開始了又一輪的豕突狼奔。

半刻鐘後,中軍主力趕到邗溝北口。面對猶豫不前的右軍官兵,宋灤、王欣強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一面下令屬下繼續追擊,一面用旗語象徵性的對右軍兄弟表示了慰問,並誠摯的邀請他們一道分享安海賊的千萬贓款。

右軍吃了這麼大的虧,官兵們自然不好善罷甘休,加之追繳贓款的誘惑,三艘艨艟、六艘遊艇最終也加入了追擊隊伍。再度瓶頸的博支湖戰場,僅留下兩艘遊艇,其上官軍正陪著那位統領軍官,也即倒黴艨艟的唯一倖存者,看著逐漸沉默的艨艟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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