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回 灰色田產

白日好一通忙碌,紀澤業已完成了血旗對外各部就佔據舟山後的短期佈署,而舟山島萬餘大軍的修整訓練、巡邏警戒、清理戰後以及籌備迎新等事項也已一一分派。因為有了陳敏跳出來頂缸,紀澤對萬歲事件的憂慮也放下大半,傍晚時分,他卻是出了大營,信步來到了沈家村,以進一步瞭解舟山一帶的風土人情。

戰事雖然結束,但島上的血旗軍依舊封鎖著碼頭、要道,不過對村莊的封鎖倒已改為了詢查。沈家村並無戰事波及的跡象,村中炊煙裊裊,村民行止自如,生活已經恢復正常。看到出現在村邊的大批血旗騎兵,村民們儘管仍有緊張,但卻沒像前夜那般驚慌害怕、關門上鎖或者持械警戒,與血旗軍的關係顯是比兩日前融洽多了。

事實上,即便血旗軍卒們因保密紀律不會多說,可昨夜的沖天大火已經說明了巨鯊寨的覆滅,村民們自能得出血旗軍獲勝的推測,不得不接受血旗軍的統治;而與血旗軍卒兩日的相處下來,血旗軍的嚴明軍紀和封鎖補償,都令他們的觀感有了大幅改善。

看到這還算和諧的一切,紀澤不由帶上了輕鬆的笑容,乾脆下令親衛村口等待,自己僅帶著十餘人下馬進村。順手丟出一盒罐頭,紀澤便由一個村童樂顛顛的引到了老村正家。這是村中最大最體面的一處房舍,卻也不過是泥牆茅屋、半人竹籬的兩進小院,村人以往的生活水平由此可見一斑。

“將軍大駕前來,請恕小老兒迎接來遲!”老村正已得知訊息,笑容滿面的帶著一家老少在門口相迎。看他的神情,明顯比上次見面更多了一份恭敬,畢竟血旗軍只用一天就趕走了看似強大的巨鯊幫。不過,恭敬之中卻也少了份懼怕,多了份熱情,顯然血旗軍的所作所為令他感受到了不同以往兵匪的東西。

“老人家如此相迎,可是折煞晚輩了!”尊老愛幼還是要的,紀澤連忙搶步上前,攙扶著老村正一道進院。一番客套寒暄,紀澤故技重施,取出一些罐頭泡麵,當即哄得老村正的三個孫兒輩眉開眼笑,眾人的氣氛就此愈加輕鬆。

這時,老村正的兒媳給紀澤幾人端上幾碗敬客的茶湯。西晉時期,茶水在民間尤其南方已是一種普片飲品,但晾葉煎煮加調料的工藝委實不如炒茶沖泡令紀澤喜歡。不過,此番應景抿上一口,紀澤卻頗覺口齒留香,餘韻不絕,並無明顯的青澀苦味。

細觀之下茶葉形如倒傘,茶湯清澈明亮,倒是難得的好茶,紀澤心中一動,問老村正道“好茶!敢問老丈,此茶從何而來?”

“此茶乃明前之茶,採自也茶樹,山間輕易便可尋得。當然,將軍所飲乃其中極品,卻是採自黃楊尖山頂。相傳,昔年葛仙翁暫居舟山黃楊尖修道,便因酷愛此茶呢。”老村正手指西北數十里外一處高峰,笑呵呵解說道,倒是頗顯健談。

黃楊尖芽茶!紀澤聽後心中一動,想起這種茶正是後世舟山一項特產。如今炒茶在和平島賣得紅火,供不應求,血旗軍正欲再闢種茶之地,不想今日倒是偶然尋得。這茶葉若經炒制,品相怕還勝過時下淮西營的產品,必然暢銷,正可為舟山開添一助力。何況,他雖不算嗜茶,卻也不介意日常生活中多一享受。

記下炒茶之事,紀澤輕飲一口茶,看似隨口的將談話引入土地之上“老丈,我觀村外耕地數量,算來沈家村每戶不到二十畝。村中丁壯應尚有餘力,為何不多墾些,也好多些收成?難道那些荒地另有其主,或者別有玄機不成?”

“多墾些?這裡可非荒地,種得越多,交的地租也就越多,有那力氣,還不如下海撈魚落得多呢!”言及於此,老村正長嘆一聲,眼底隱現憤懣。

“地租!?這裡可是海外荒島,官府都不管的地方,哪來的地租?”紀澤大訝,急聲追問道,“老丈所說的,莫非是巨鯊幫按田徵收的保護費?”

“保護費歸保護費,一碼事一碼,地租是要交給海那邊的世家豪族的...”伴著壓抑的憤怒,老村正娓娓道出了舟山島的經年變遷。

作為河姆渡文明的一部分,舟山島上溯數千年前,就已有人居住,周朝時期便有徐城坐落於此,可見其上物產之豐。秦朝之後這裡一直歸屬會稽管轄,但因擁島上千的甬東歷來海賊出沒,官府對舟山的控制經常是名存實亡。

孫權稱帝后吳國北擴無望,便將注意力放到了東、南沿海乃至夷州,舟山這才被官府看重,最終更被會稽6氏等世家豪族侵佔瓜分,島上百姓則或遷回6,或淪佃戶。自此,島上有人流亡來此,有人厭倦遷離,居民卻皆為佃戶身份,好在這一時期舟山局勢安定、人少地多兼又漁產豐富,百姓溫飽不難,故而其人口逐年增加,最多時甚至能有過萬之數。

待到東吳滅國,故吳士族勢衰,兵荒馬亂之下,舟山便被賊匪所佔,在大晉朝廷來看,6氏等故吳士族喪失了舟山田地,也無需為之繳納賦稅。但這僅是假象,6氏等族從未真正放棄過舟山田地,該收的地租每年遣人上島照收不誤,無非統治政權由官府變為賊匪而已,還可就此隱瞞田產,掩藏實力,避過大晉佔田法的相關限制。

二十多年來,輪番登場的舟山賊匪們打生打死可以,為禍海上可以,卻須保證6氏等族的田地權益,否則必被官軍前來征剿。只可憐舟山百姓又交佃租又交保護費,還得不時受賊匪殃及,人口不斷流失,如今也就剩三四千了。

“林天雄便與6氏等族配合默契,扣除地租之後,巨鯊幫的保護費幾乎是卡著我等脖子收的。”說到最後,老村正不禁哀嘆,“哎…我等往年可勁海里撈食,總能勉強過活,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林天雄不知為何竟又加徵了保護費,簡直活不下去了,真的從賊造反又有何妨?”

“官匪勾結至此,簡直囂張!簡直混賬!”聽得老村正所述,紀澤下巴掉地之餘,禁不住怒罵道。隨即,他卻是暗暗叫起了苦,自己這下趟到的可是典型的灰色地帶,損了國家肥了世家豪族,恰似封建千年中的海貿暴利。士大夫呀士大夫,你們還能再無恥些嗎?

目光一陣閃爍,他紀某人奪下舟山可不是給故吳士族當管家的,到嘴的田地自然不願吐還給故吳士族,也丟不起那人,那麼必然意味著更難化解的矛盾。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故吳士族素來抱團排外,真要應對起來,即便血旗軍勉強抗住,其間的損失也委實難以承受。

“主公,蘭有愧,這等情況事先竟然不曾探明,還請主公責罰。”隨來的吳蘭卻是一臉慚愧道,也打斷了紀澤的思緒。

“濟生無需自責,南下舟山乃見機而為,頗為倉促,也是本將太心急了。”擺擺手,紀澤笑道。這一刻,紀澤甚至有些後悔自家搶奪舟山島的舉措過於冒失。甬東上千島嶼,若是不聲不響的搶幾個遠離6地的海島,豈非既能達到南下夷州的跳板作用,又能避免與江南勢力明面衝突,何來如今的壓力,高大全的思想真是害人啊!

像是看出了紀澤的糾結,老村正懇切道“小老兒活了大半輩子,看得出將軍胸有大志,也從那些軍卒口中得知了將軍一些仁義之舉。什麼老有所養,幼有所學,行有所暢,宿無遺風,我等不敢多想,只要將軍能讓我等民有溫飽,不光小老兒合村上下,想來舟山所有百姓都願追隨將軍天涯海角的...”

天色近黑,紀澤一行出沈家村返回大營,迎面撞上同樣回營的血旗軍大隊人馬。稍事瞭解,他得知巨鯊寨大火早熄,寨內幾成白地,僅餘聚義廳、庫房等少量石質房屋尚還完好,雖然經過軍卒們一下午的忙碌,但要將巨鯊寨徹底檢查清理從而放心入駐,至少還要一天時間。

至於近海巡查,安海艦隊的哨船巡出三十里之外,也未現巨鯊幫的蹤跡,想已走得遠了。不過,昨夜巨鯊寨一場大火,不可避免的讓各方得知了舟山島有變,今日巡邏哨船倒是現了多家勢力的哨探,想來不出兩三天,血旗軍過界插足甬東的訊息,將被揚州沿海各家大小勢力所知曉。屆時,警惕排斥甚或聯合打壓就將來臨。

懷著心思,紀澤步往醫護營看望張銀。張銀尚未甦醒,好在有紀銘在此坐鎮,擔保張銀絕無性命之憂,可惜一條胳膊卻是廢定了。看著病床上那張熟悉而蒼白的臉,紀澤不免黯然,又一名心腹老弟兄,還是新封月餘的飛鷗將軍,看來是要告別軍旅了,畢竟他更多是名戰將而非唐生那種智將。

張銀退出軍旅,渤海營自將交給他在大蟹島的副手彭丘,而隨來舟山的一軍水卒,紀澤打算將之交給頗有能力的降將宋灤統帶。那廝初始還不願投效,便是得知了紀澤身份,乃至得知自己被紀澤獻血所救依舊沉默;所幸有王欣二次背後捅刀,返回下丕後將射陽湖戰敗之責悉數推給了宋灤,司馬睿則順水推舟將“戰死”的宋灤定罪抄家;宋灤這才在暗影救出其家眷之後真心投效血旗軍,此番也隨來了舟山。

心有感懷的返回大帳,紀澤方才坐定,便有李良興沖沖前來稟道“主公,黑色火油一事已有眉目。知情者尚有三人,為者名為張憧,本是一名海商,被巨鯊幫擄掠,之後淪為牧奴。此人現在帳外,是否接見?”

昨夜,一干縱火賊人免不了一番刑訊,石油由來自是其中重點,而紀澤上午也特別交代了此事的追查。故而,在仔細詢問巨鯊遺眾之後,血旗軍終於尋到了涉及石油由來的關鍵人物。

“哦,富誠辛苦了,快,帶進來吧。”紀澤聽得心情一振,忙笑著點頭應允。

李良隨即將一名面黃肌瘦的三旬男子帶入大帳,此人自然就是張憧。軍卒們應是剛給他換上了一身新衣,但從蠟黃的臉色和萎靡的神情來看,這個張憧近來可沒少受罪。或是吃多了苦頭,張憧見到紀澤,知道是正主,抖抖索索的就行下跪,口中還哀求道“將軍大人,小人不過一介商賈,並未參與縱火之事,還請將軍饒命啊!”

“張兄不必緊張,起來起來,先喝口水壓壓驚。此番尋你前來並非追究縱火之事,而是望你告知我等石油從何而來。”此人如此膽小,想是被整怕了,紀澤苦笑之餘,忙擺出親善嘴臉,示意李良將之扶起落座,並吩咐上官仁給他上茶。

“將軍所言石油,應是指那石漆吧。此物小人得自林邑,小的們稱之為猛火油。”坐定之後,又喝上兩口茶水,張憧情緒總算穩定下來,繼而口齒清晰的向紀澤解說道,“對了,林邑位處交州之南,當地人自稱佔婆人,武帝年間還曾上京朝貢呢...”

隨著張憧敘述,紀澤知曉了猛火油也即石油現身舟山的原委。原來,這張憧出身揚州吳興一小富之家,家住錢塘江畔,其人雖然膽小怕死,經商賺錢起來卻膽大冒險。因見有人南洋海貿獲利甚後,自小善水的他便以水手身份跟人跑了兩趟,之後他索性抵押了幾乎全部家產,搞了四艘千石海船,在去年末組隊南下經商,最終目的地則是治安紛亂卻商機良多的林邑。

林邑的特產主要是象牙、美玉、珍珠、珊瑚這等體小价高的奢侈品,本錢不厚的張憧即便專尋一些窮鄉僻壤收集便宜貨源,回航之際也只盛滿一船好貨,其餘三艘船上,眼見只能裝上本小利小的稻米。恰在此時,乘船順河的張憧碰巧旁觀了岸上的一次部落衝突,其中一方利用猛火油玩了一次原始級別的火攻,讓張憧就此見識了猛火油的暴烈,更見識了它遇水時的不滅反熾。

張憧不是軍事燒友,卻是敏銳的商人。他看出不論民用軍用,這種猛火油都絕對比通常的膏油好用,自然也該值錢好賣;且那個部落一看就窮得掉渣,他們能用得起的猛火油,在這裡顯然分文不值。於是,利字當頭的張憧靈機一動,便將三艘空船的運力留給了這些猛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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