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回 戰地病房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四,酉時三刻,雲,瀛東灣。

“噠噠噠...”伴著沉悶的馬蹄聲,一彪數百騎從西歸來,在南征軍營門前稍停,象徵性檢查之後,下馬入營,徑直前往中軍大帳所在。其為者,卻是午後外出巡視谷原的紀澤,不過,他此刻的面色,恰如方才泥濘中的馬蹄聲一樣沉悶。

無怪乎紀澤情緒低落,實因今日他轉悠了小半個谷原,粗勘下來結果委實與預想反差頗大。縱谷平原夾在兩大山脈之間,丘陵、溪河以及土壤特薄的地塊比比皆是,令得三四萬頃(一頃為百畝)的大谷原,實際值得墾為良田的面積也就萬頃出頭,餘者卻是僅能用作果茶林麻等農副產業,可現在華興府要的是糧食,要那麼多農副產業作甚?

至於當地的土著民情,則如琉球一般,除了提供少許野生動物入欄圈養,除了能向紀澤展示何為荒蠻,剩下的只需全部推倒重來就可以了。呃,不是推倒,而是填平,因為這裡的平原土著除了少許酋長頭領,大多人玩的還是穴居,就別說能給血旗軍兵們提供什麼戰利品了。

且不說坑憋的戰利品問題,血旗軍此番南下,民意上主要是為了解決華興軍民田不夠分的問題,若是縱谷平原能按預想中開出三百萬畝的良田,應能滿足華興百姓當前的需求,夷東北的宜蘭平原則可作為儲備。可如今看來,縱谷平原連農田帶農副業用地也就能摺合為一百五十萬畝,安置土著後僅夠爵位封田,便是算上宜蘭平原怕都勉強。

擴張路難停啊!紀澤暗歎著在中軍樞要區轉了一圈,片刻便沒脾氣的返往了自個的旗艦駐地,畢竟祖逖以及一干軍政人員都忙得不可開交,沒誰像他這般閒的,而諸般軍政事務也皆在推行之中,無有大事生,他紀某人還是偷閒去也。

不過,上艦之前,路遇野蘭花的紀某人心中一動,俯身採了幾朵,繼而行往了梅倩的病房。這裡,梅倩早已甦醒,被扶起斜仰在靠枕上,一面喝水一面與那妃等幾名女衛聊些什麼。見紀澤進來,那幾名女衛都扯個理由退了,病房中很快僅餘紀澤與梅倩二人。

“感覺怎樣,好些沒有?瞧瞧,安排你在船上待著,非要出去逞能,這下女衛見血了,功勞搶到了,你自己也要躺上兩月了。你這麼慘的回去,我該怎麼交代,出征前我可是答應你那幫姐妹要罩著你的呀!”沒了旁人,紀澤立刻丟下府主的架子,邊換上鮮花,邊惡人先告狀的數落起來,分明一副推卸責任的架勢。

“哼,小女子真就不信,您這血旗軍大元帥事前不知我等動向,也沒見您遣人來阻止。”相處夠熟,梅倩一眼便看出紀某人的小心思,立刻不假辭色的反駁道。輕飄飄的一句話揭露得紀某人牙根直癢癢,暗忖這位冰山女還是暈倒了才像個女人。

梅倩顯然傷後氣力不足,奪回氣勢後也未窮追猛打,她轉個話題道“女衛此番經歷想必你已知曉,雖我強逼她們實戰見血,的確卓有成效,但事後不少姐妹難以恢復,更有少數人始終不願出手,怕是回去後部分姐妹將因無法適應而退出女衛,甚至有些人會走不出陰影而永留遺憾。哎...都說女子不如男,像我這般堅持,究竟是在幫助姐妹們自強,還是害了她們,莫非女衛營本就該老老實實做個花瓶嗎?”

紀澤這會自已瞭解女衛昨晨戰況,包括給土著補刀的細節,也見到不少女衛回來後魂不守舍之態,其中有數人甚至有陷入痴呆的趨勢。在他看來,女人本該遠離鐵血,尤其在冷兵器時代更不適合戰場,他覺得女衛做些輔助工作就好,左右華興府也不差她們這點女兵的開銷,瞎折騰啥呢。

直覺的,紀澤就要點頭稱是,但看著梅倩那張蒼白的臉,以及眼中的失落與彷徨,再想到其素來的執著,一時卻委實說不出口。沉吟一會,他心一軟,還是不願打擊重傷在身的梅倩,便斟酌著勸慰道“天清地濁,陰陽兩分,男女本就各有所長,但事無絕對,恰似陰陽相混相融,就軍伍而言,無非男子強者多些,更適應些,女子弱者多些,更困難些。”

見梅倩目露亮色,紀澤續道“誰敢說女子不如男,只要努力,去雜存精,女衛營還是有望成器的。譬如這一次女衛就表現得很好嘛,你等截殺的那批鹿騎,其中就包括了三大部落的酋長與祭祀,還有二十多名大小頭人,為華興府消滅了一大隱患,於夷州後續治理,可謂功莫大焉。”

梅倩眼神更亮,脫口問道“按你所言,女衛只要擴大選擇面,便能得到合格兵源,也能挺過戰場磨礪,鑄就合格戰兵嘍?”

紀澤心頭一跳,感覺梅倩這話有坑,卻也不好收回自己方才的話,只得含糊道“應該是吧。”

見紀澤沒有否認,梅倩緊跟著道“就是說,女衛只要增設輔戰女營作為選拔梯次,便有望塑造強軍嘍?那麼,血旗軍單就男子而言,甲等戰兵約有同量乙等輔兵作為後備,公平起見,還請府主大人給我木蘭營也增設輔兵營吧。”

“這...”紀澤啞然,本只說幾句勸慰話,不想竟被套住了。他甚至懷疑,梅倩是突奇想,還是故意下套等著自己上鉤的。熟歸熟,涉及正事,他就得認真琢磨一下了。

五月整軍迄今,海外輔戰部隊的運作已基本穩定。實踐下來,半工半訓的各處乙等守備輔兵營在參軍署屯部排程下,透過海漁、軍屯、軍牧、軍飼、幫工等渠道,僅用一半精力創造的實際價值,如今已可接近他們日常所需的軍服、飲食、薪俸等費用。只要適當引導調控其勞作專案,日後做到自給自足甚至略有盈餘並不難。

就華興府海外部分而言,目前輔兵青壯佔比不過一成多,他們的帶薪從軍可以看做一種準就業,並不會損害整個社會的經濟執行,相反,私有化經濟放開以後,若將輔兵營看做一個個可由華興府掌控的經濟實體,反倒有利於華興府引導調控整體經濟的良性展。

因此,從經濟角度考慮,適當再增設一些輔兵營,只需提供一筆兵甲營房等啟動費用,並劃撥一定的生產資源,日後並不會成為華興府的負擔。當然,執行中也必須強調輔兵營的封閉性,其對外的經濟視窗須由軍機署與安海貿易這樣的可靠部門完全把控,以警惕社會尤其是商業的不良滲透,若因此而腐化變質,就本末倒置,得不償失了。

再從社會效益來看,輔兵營在訓練儲備軍事力量之餘,其實也是一所大學校,一個大熔爐,且為華興府牢牢掌控。青年人進入輔兵營,不光可以提高軍事技能,還可透過軍中的教育培養,學得一技之長,提高文化素質,更可塑造思想,文明教化,改造蠻夷。

說起來,華興府的輔兵營如今已被紀某人用成了後世的工程兵團,男子如此,女子亦可如此。增設女子輔兵營還可幫助女子改變這一時代的一些陳規陋習,讓女子更多走入社會,進一步掘半邊天的生產力與創造力。因此,就社會層面,適當增設輔兵營乃至女子輔兵營,對而今的華興府還是頗有好處的。不由得,紀某人甚至想到了即將被華興府吸納的數萬韓人勞工,他們多是單身,如何安置尚無穩妥之策呢。

“府主大人,主公,成不成給個話呀。”紀澤這邊正在尋思,梅倩卻急了,難得耍起了性子,“你若膽敢偏心看不起女子,看我回去不向姐妹們告狀,還有我這次受傷也得算在你頭上!”

雖是語帶威脅,但在傷後虛弱的梅倩說來,卻沒了冷冽,多了軟糯,恰似似怒似嗔的撒嬌口氣,頓令習慣梅倩冰山女做派的紀澤一個激靈。都說女人是老虎,不,是妖精,紀某人這一瞬算是透徹瞭解了,本就已經傾向於同意,還有如此懾魂的威脅,這下他哪裡還能扛得住?

“好吧好吧,怕了你,就每郡一營。不過女子事關家庭繁衍與社會穩定,輔兵服役期僅為兩年,還有,徵兵全憑自願,湊不齊名額就按缺額處理!”再無抵抗意願,紀澤俯認輸道,連討價還價的看家本領都快給忘了。

紀某人卻是不知,自己暈乎之下籤訂的這條喪權辱國的條約,日後由之造就了多少信奉女權的母老虎,又隨之感染了多少河東母獅子,從而荼毒了多少欲求三妻四妾而不得的好兒郎,更是為他自己拉來了多少來自純爺們的幽怨值。

“好,謝府主大人!”梅倩一喜,脆生生應道。或是得到了極為滿意的答覆,或是傷後放鬆了心理防線,梅倩竟是收起了平素的清冷,破天荒給了紀澤甜甜一笑。這一笑冰雪消融,這一笑春花爛漫,這一笑百鳥爭啼,這一笑...

要說人都是賤的,白送上門的不甚稀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紀澤是人,更是男人無疑,所以面對梅倩這個冰山女的難得一笑,哪怕這一笑並不見得強過劍無煙和趙雪經常給他的,他仍是酥了半邊身子,痴了一顆雄心。直勾勾盯著梅倩的笑靨如花,磕磕巴巴的,紀某人語無倫次道“不謝,不用謝...應該,應該的...榮幸,很榮幸...”

“咳咳咳...主公,府主大人,大元帥,誒!”直到梅倩連乾咳帶呼喚,紀某人這才回過魂來,忙一臉正容,收起不慎流露的豬哥嘴臉。定眼看時,梅倩已然收起笑靨,重回一臉清冷,只是隱隱的,她那蒼白的臉上猶留一抹嫣紅。

豬哥樣收起了,大男子主義的保護欲卻難以抑制,紀澤乾咳幾聲掩飾過尷尬,卻是針對自認的梅倩心結,轉而巴心巴肺勸道“其實我說啊,你也不必那麼苦心經營女衛,那麼苛待自己,放輕鬆些,多開心些,有紀某在,有華興府在,你和你的姐妹們有何可懼呢?又有誰能傷害你等呢?難道還真的非要你等上陣搏命求活嗎?”

“我華興府內有嚴明律法,政治清明,便是我這府主,也只有特赦之權,而無隨意制裁之權。對外也勿需憂慮,憑血旗軍現有實力,擊垮馬韓、百濟,乃至大晉任何一州,皆不在話下,便是大晉以舉國之力來攻,我華興府又有何懼?惹毛了咱都撤至海外,再學恐怖分子攪他個天翻地覆...(此處省略萬字)”語帶豪邁,紀澤不無自傲的吹噓道,渾不覺面前的梅倩看向他的眼睛已經沒了焦聚。

口乾稍歇,紀某人卻聽病床上的梅倩輕聲呢喃“練兵,到哪練兵呢?夷州島怕來不及了,倭島?南洋島夷...”

眨眨眼,咂咂嘴,紀某人回過味來,可著他吐沫橫飛半天,卻是自說自話自己聽。這一受打擊,頭腦也清醒下來,他板著臉道“喂喂喂,我同意增建輔兵女營,為的是輔助功能,乃至社會效益,可非為了讓女子上戰場浴血拼殺。華興府本就男多女少,歷經訓練、磨礪直至戰場搏殺,同樣的軍事效果,犧牲一名男子能達到的,怕要搭上兩三條女子性命,你想想,我這府主能推女兵大量上陣嗎?”

梅倩啞然,眼中的亮色逐漸消減,直至重重倚回靠背,恰似失魂落魄。一見這等光景,紀某人再度犯賤,腦袋轉呀轉,驀地眼前一亮道“其實,以你之才,以你資歷,何必非要侷限於女營?錢波與血旗右軍即將轉建衛署營,我正愁血旗右軍由誰重組,你若有意,可將木蘭營交給劉玉娘,自身試任右軍校尉之職,但主力戰兵須為男子。”

紀澤這一提議倒非色迷心竅,論智,本就頗通經史的梅倩伴隨著血旗軍成長,戰場敏銳與大局觀在血旗諸將中也是鳳毛麟角;論武,梅倩有劍無煙指點,堪堪也算二流水準,且到了校尉一級,武力已非要;論忠,也是紀澤最看重的,梅倩是最早起家的七隊率之一,浴血力保鐵谷城,在新人愈增的華興府中,這樣的老人不該重用嗎?

“好,我接了。”目光好一陣閃爍,梅倩面色漸顯潮紅,終是決然道,“不過,我的直屬屯須為精銳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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