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回 諮議大會

光熙元年,臘月十一,巳時,晴,樂北城,東三衚衕。

“鄙人張憧,揚州吳興人氏,現為安海貿易一名船隊管事,當然,年後鄙人便將組織私人船隊開展海外貿易。今日參與本坊的縣議員選舉,憧這裡不說大話,但若中選,只保證兩條。其一,定將本坊街鄰一應民意,在縣諮議會上如實反應,並竭力督促民意之實現,同時,在可及縣務範圍內,竭力為街鄰們爭取本坊利益。”

東三衚衕口,百名住戶代表圍成一個大圈,圈中一桌,一吏員,一里正,一軍卒,一衙役,街上還有隨機巡迴的督查組。圈內桌後,衣冠楚楚的張憧正熱情洋溢的表競選演講“其二,我等住在城中的非農丁戶,生計靠的就是工商,想要生活紅火,就需工商繁盛。憧不才,願盡力開拓海外貿易,小則為街鄰拓寬活計,大則總結心得,以縣議員身份向上建議,促進我華興府工商展...”

“來來來,大夥兒為張哥的雄心壯志鼓掌!”待得張憧說完,那名吏員走到桌邊,帶頭鼓起掌來,至眾人掌聲方停,他又宣佈道,“下面,有請本坊另一位參選者吳東上前,表縣議員競選演說!”

都是街坊鄰居,張憧退開之際,與吳東二人友好的互相點頭示意。說起來,這個五年一屆的縣議員,也即每村坊一名的民意代表,合為縣議會的共同權力頗重,但就縣議員個人而言,除了每月有著兩百錢的津貼,老百姓們大都還沒覺出他有什麼特殊好處,畢竟各人沒甚實質權力,無非是代表大夥兒向官府提提意見,再而有點法律和人面上的便利罷了,是以其選舉還不至引街鄰間的對立。

吳東是個頗顯憨厚的三旬漢子,他走到桌後,面對數百雙眼睛,略顯臉紅道“俺,俺是吳東,大夥兒都知道,俺是水泥作坊一名初級匠師。俺沒張哥那般能耐,不會做那麼大的事情,但,但,但俺平常收工之後,都在街坊間待著,大事小情門清,對大夥兒有啥想法也都清楚,所以,俺覺著俺來做本坊的縣議員,該能更好反映街坊四鄰的民意...”

“好,大夥兒為緊接地氣的吳東鼓掌。”待吳東演講完畢,那吏員手指桌邊一個頂部開洞的木箱,再度宣佈道,“諸位鄉親,咱們這次選舉是依照訾議和選舉法規,也是遵循儒家復古之意,效仿三代之治時的投石決議。現在,請本坊每戶公民家庭出一名成人代表,注意,每戶僅能出一人,按甲輪流上臺投石選舉。呵呵,未免大家髒了手,就用桌上碗裡的黃豆代替石頭啦。”

華興府曾在長廣搞過村正公選,但海外移民們基本是第一次接觸選舉,新鮮之餘不免議論起選誰更好。一個街坊的都算認識,前兩日在官府鼓勵下,張憧和吳東也都挨家挨戶串門拜過票。對比之下,張憧更有能耐,人也隨和,日後或能提攜左鄰右舍,至少能給個工作機會;吳東卻更親近,更能與大家打成一片,要說究竟該選誰還真難定論。

眾人議論間,那吏員示意張憧遠遠站到箱子左後方,吳東則遠遠站到右後方,接著解釋道“諸位,在箱子底部,左右各有一個盒子,諸位取了黃豆,便將胳膊深入箱子裡,左扔便是支援張憧,右扔就是支援吳東,放心選,這是不記名投票,誰都不知你選的是誰!好了,還請大夥兒快些,咱回頭還要去下一坊區趕場呢,呵呵。”

在里正組織下,百戶代表6續上前投票,其中倒也不乏女子。張憧與吳東二人則不無緊張的盯著箱子,聽著一個個黃豆的丟落聲。事實上,東三坊區透過科考初考的非公職人員也就他們二人,作為華興府的“文化人”,二人的收入條件都還不錯,對兩百錢的補貼不算看重,這會兒更多的卻是爭的面子了。

“一,二,三...五十一...”不一刻,投票結束,開啟箱子,清點數目,一切皆當眾公開,無有異議。

最終,那吏員當眾宣佈道“好,東三坊區縣議員選舉結果如下,共有九十九戶,實到代表九十九人,張憧得豆五十三,吳東得豆四十六,無人棄權。現在,讓我等恭喜張憧當選,也感謝吳東老弟的熱情出場!對了,張哥,明日辰時四刻,縣衙議事廳召開次縣諮議會,這也是往後縣議會每月例會時間,可別遲到嘍...”

這一日,不光是樂北城,樂琉二郡各城各鄉也都同步舉行了縣一級諮議員的選舉。在華興府的有效組織下,九成九的公民家庭或有成人到場、或以委託書形式參與了投票,便是張賓、張敬、吳蘭、孫鵬等華興高層,也都在嚴密護衛下像模像樣的來到自家所屬坊區,親自投下了莊重的一票。

若非紀大府主的內邸前不著村後不著坊,獨門獨院尋不到組織,怕是他也會帶著妹妹出來秀一把。一切都按既定的法律條文,在眾目睽睽下公開公正的進行,杜絕一切人為操控,至於背後是否有賄選等黑幕,至少這第一屆還十分乾淨...

次日,樂琉二郡的中選縣議員進入各縣的議事廳,在各縣縣諮的主持下,開始履行職責,譜寫華興府的民主歷程。而擺在他們面前的,是統一的三份檔案,一份是該縣五年展綱要與次年施政計劃,一份是該縣次年財政預算,最後一份則是華興府武器管制暫行法規。

所謂五年規劃、施政計劃與財務預算,自是紀某人借鑑於後世的細化管理模式,以督促官員們勤勉任事,區別於大晉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垂拱而治。從入住樂島開始,面對大量而繁雜的建設,紀澤開始大力推行起專案計劃管理,直至如今推廣至華興府官方的施政管理。

這種細緻管理模式在專案之初便須制定詳細的工作計劃,將一個專案逐級分解,理清每一階段涉及的工作內容、人力物力、條件要求、配合部門、時間節點乃至對應責任人,並用由之衍生出的月計劃、旬計劃來審查專案完成度,且作為責任人或責任部門的考評依據。

前生作為小卒子的紀澤,對所謂的工作計劃與總結考核可謂咬牙切齒,但如今屁股挪窩幹起領導的他,對此卻樂此不疲。換了跟隨他的屬下們對此叫苦不迭,習慣農業文明慢節奏的他們,對於這種在後世快節奏下都常常逼人狂的計劃工作模式,反應可想而知。

只是,專案計劃管理的效果卻委實令人歎服,樂琉二郡在短短一年便由蠻荒野地變為文明樂土,天量建設工作不可思議般的完成,的確少不了這種細緻計劃管理的功勞。於是,華興府上下從最先的含淚忍了,繼而是服了,直至現在的認同推廣了,並且不再僅限於單一專案,而是應用到了方方面面,從而從縣到府也就有了細緻的次年施政計劃與財政預算。

樂北城,聽著縣令第一個上臺大談五年展綱要,新鮮出爐的縣議員們一陣大眼瞪小眼,縣令大人數度中段徵詢,皆無人應答。直到縣令講到明年的實際施政措施,涉及到了各鄉各村具體的專案方案,眾人這才在縣諮的不斷鼓勵下,開始了表意見。

然而,這一開口不打緊,原本莊嚴肅穆的諮議會很快便演變為菜市場,賊軍流民出身的縣議員們可不會講什麼文明、究什麼形象,環境熟悉之後便原形畢露,好一點的就著關心問題吹牛打屁,脾氣壞些的乾脆吵嚷抬槓,甚至有著急了的開始了拍桌罵娘。

張憧還是講究形象的,在現縣令的年可支配資金僅有兩萬貫,且涉及的施政專案都是些修橋鋪路、維護學堂以及文娛宣傳等等小打小鬧之後,便知華興府對縣一級的自主財權還僅是小小試水,也就沒了多大言興趣,索性與身邊熟人聊起了小天,將代表民意這一光榮任務丟給了城中另外十數踴躍言的議員,左右個坊的待遇並無二致。

“陳兄,聽說瀛東郡那邊戰事結束了?怎麼樣,年後大開運送物資,安海貿易的船隊能全吃下嗎?給兄弟透個底,咱私家船隊能否分一杯羹?”對著身邊負責安海船隊排程的陳管事,張憧不無探究道。

“戰事結束了,估計明日時報的頭條就該有了。祖將軍還是挺厲害的,聽說基隆谷地與周邊山區已經全部肅清,傷亡也很小,那個開罪過探索艦隊的金羽部落更被悉數剿滅羈押,跑不了谷原三大部落的結局。除了瀛東營與當地輔兵民兵,其他部隊年底前都將班師返回駐地呢。”陳管事低聲笑道,顯然是個訊息靈通之人。

不過,說到船運業務,陳管事卻有點皺眉道“至於船運這一塊,你小子卻是無需看咱安海貿易的臉色。聽上面口風,府主大人正在搞政企分離,這次動作很大,具體方案各方也吵得挺兇,但有一條當可確定,日後我安海船隊要接官方船運業務,還得跟你等私人船隊公平競爭,嘿嘿,日後報價別太拼,大家都好過啊。”

“哪裡哪裡,安海船隊規模在那,咱這細胳膊細腿的哪敢頂牛?屆時還望陳兄牙縫裡多漏些給兄弟啊。”張憧心中歡喜,卻是問起另一更關心的話題,“咱聽說府主有意探索南洋諸島,用以填補農奴空缺,不知此事進展如何?可有大現?”

“嘿,你小子訊息挺靈嘛,我說你怎生關心瀛東那麼遠的航線業務呢,可著是想去南洋財,順道運點物資壓倉呢!”陳管事笑了笑,卻是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雖不打緊,多少也算軍事秘密,你就一聽,別再外傳了。聽上一批運貨回來的弟兄說,南洋軍正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加緊訓練,預計年後就會立即南下探路...”

“砰!”驀地,一聲摔響伴著一聲痛呼,打斷了張憧進一步探究的慾望。循聲看去,卻見議事廳前端講臺上,縣令大人正一臉悲憤的捂著腦袋,而在講臺桌上,正躺著一隻布鞋。

“你!你!你成何體統!我!我...”突兀遇襲的縣令大人手指扔鞋之人,石磊村議員代表張小山,吭哧半天,憋勁半天,愣是沒能出大招,最終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主持會議的縣諮大人。

說來他這堂堂縣令也夠憋屈,按照既有的華興律條,縣議員雖無具體軍政法權力,卻可稽核一應功勳、規劃、財務等等縣府決定,甚至還能彈劾他縣令大人,偏生要想處罰這些縣議員,還得經過郡一級部門批准才行,這些哪裡是他縣太爺的治下子民,簡直就是他縣太爺的太爺嘛!

“呃,對不起,縣令大人,對不起了,俺,俺是砸石虎村那貨,他嘴巴太不乾淨,不小心偏您那兒了。”隨即,一個愣生生的聲音響起,三分懼怕,三分委屈,三分歉意,還有一分偷笑。

“臥槽!張小山,那條渠憑啥非要修過你石磊村而非我石虎村?你丫說不過我,就動手是吧?”在甩鞋者張小山與縣令大人之間,一名三旬大漢這才回過神來,立即跳腳叱道。呵斥之餘,他一彎腰,也拔下自個的鞋子,嗖一聲砸向張小山,啪一聲正中其面門,一看就是剛剛退役的軍中射手。

“砰!”終於,同樣是剛剛退役的縣諮大人,總算回過味來,他拍案而起,大聲吼道“直娘賊,別鬧了,誰他媽再鬧,老子就叫人把他抓起來!實在談不攏,就投色子賭大小嘛,再不行就大家全體表決...”

作為第一個鞋砸縣令大人的農民議員,張小山就此出名,但他絕非華興府今日表現最惡劣的議員,因為,琉球郡種子縣有三名靠海鄰村的縣議員,為了爭執一座公建漁市碼頭該花落誰村,從河東獅子吼,到少林偷桃手,再到佛山無影腳,最終乾脆操椅抽凳打得頭破血流,好一場龍爭虎鬥!

一人一張嘴,一人一個主意,更是一人一個脾氣,大方向一致,細枝末節上卻是各顯手段。好在,屆華興府縣議會盡管千奇百怪,倒都在當晚修訂透過了三份法案,從而確保了華興府的第一次民主諮議大會勝利閉幕。

期間,紀澤也曾露面於幾縣的訾議現場,但除了強調民主精神與法律規則之外,他並未干涉縣議們的言行,對一應惡劣行為只按尋常民事摩擦低調從輕處理,也不曾取消鬧事議員的資格,其實,偶爾有人打打縣太爺們的威風也不錯。

在紀澤看來,有些事情需要透過群體實踐才能逐漸培養鍛鍊直至成熟,初步規則已經制定,那三份檔案事後也需上一級機關再度稽核,就隨縣議員們折騰去,反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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