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回 跑步破城

永嘉元年,三月初五,申時,晴,馬韓慶全城。

喊殺震天,硝煙瀰漫,慶全東門,城頭鏖戰已然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橫屍處處,血流成溪,一總上千的登城賊俘,不算被血旗督戰軍卒射殺的數十人,戰死者已過五百,相對應的,兼受遠端弩射的慶全夷兵,折損者則有七八百,而包括慶真那些親兵在內,東門所剩的最後千餘慶全夷兵,也已基本被投入了戰場。

望臺之上,孫鵬冷視這面己方雷霆強凸的城牆,嘴角掛上了一抹殘酷。軍械打擊,賊俘爆,蒼狼營站場,神火威,乃至持續的劇烈消耗,他已將慶全夷兵們負隅頑抗的那根弦一步步繃至最緊。同時,十一抽殺直至退後立斬,他也已將己方的賊俘炮灰一步步逼迫至極致,再下一步便是繃絃斷裂。可以說有此一戰,他孫鵬在血旗諸將中堪摘屠夫桂冠了。

不過,倘若先斷的是賊俘這根弦,喘過這口氣的慶全人必將士氣大漲,甚至可以得暇鼓舞起更多的防禦力量,屆時即便最終城破,也將給血旗軍帶來沉重損失。趁熱打鐵,不能再等,眼下就是令慶全夷兵那根繃弦先一步斷裂的最佳時刻。慈不掌兵,自家的血旗軍卒,終須以一定犧牲來完成這次絕殺!

“將軍,如今雙方正在城頭糾纏一處,我等正該再度使用神火,令城頭夷兵大量折損,繼而由我血旗軍登城猛攻,必可一劍封喉!將軍若是不棄,末將願率麾下一曲軍兵前往登城。”不待孫鵬下令,隨隊前來東門的左軍校尉夏山虎催馬近前,飛身上得望臺,鏗鏘請命道,顯然,他也看出了戰局已至關鍵時刻。

臥槽,原來還有比咱更屠夫的!孫鵬聽得眼瞳一縮,不禁轉臉打量起夏山虎這個昔年一道在太行討生活的摩雲寨大當家,曾經古道熱腸相助王家寨殺胡的綠林豪俠,恰見其抬指城頭方向之時,那一臉渾不在意的漠然。

因為血旗營原本的右軍校尉郝勇升任長廣營中領軍,一度在瀛東之戰中表現搶眼的夏山虎,便被調來接替了這一要職。當然,孫鵬清楚,夏山虎能被紀澤委以血旗營一軍校尉,除了他與血旗營最早在太行的那點淵源,更多卻是其人有著跟隨公師番叛軍轉戰河北的豐富經歷。只不過,經驗未必正確,至少夏山虎此刻這個源自叛軍的做法,看似利於血旗軍,卻顯太過殘酷,甚或說是趨利忘義。

“這個建議很誘人,只是,眾目睽睽之下,某可以十一抽殺,一則他們乃是罪俘,二則有軍法可依,但若在其血戰之際,背後焚以神火,鵬本人倒是無妨,卻會損及我血旗軍信義!”輕輕卻堅決的搖搖頭,孫鵬不無點撥道,“在暫時保全數百軍兵性命,與長久保全血旗信義與榮譽之間,某寧願選擇後者,不說其他,至少後者能令我等日後還有機會,去保全更多性命!”

目光一陣閃爍,夏山虎終是略顯慚色,拱手一禮道“末將受教了!”

孫鵬作勢側身讓了一下,繼而掛上笑容道“當然,夏校尉出擊之請恰在其時,不知可敢直接率領麾下精銳,替我等奪下此城?”

“末將得令!”夏山虎面露喜色,慨然應道,當即跳下望臺,大踏步奔往己方軍陣。他夏山虎是要面子的人,能以叛軍之身在血旗軍中獲任要職,他可不願僅是憑藉昔日交情,卻是很想立下一些顯赫戰功。

慶全東城頭,慶真頂盔冠甲,立於城梯出口,正在重重圍護下,指揮夷兵招架絕命拼殺的賊俘。厲芒掃視之際,他驀然現了城下血旗軍的異動,頓時臉色一變,大聲令道“城下預備隊伍,立即持械整備,隨時待命上城禦敵!”

喝令之際,他下意識瞟眼城梯之下,這才愕然現,自家可用的預備隊竟然僅餘兩百人了。想想中午,他在東門可是一總集結有兩千五百人,不想漢人尚未親身登城,己方卻已僅剩千人。面色連變,他突然抓過一名傳令親兵吼道“快去催催慶晚通那個廢物,讓他徵調的民壯呢?快去,一刻鐘不至,老子砍他腦袋!”

眼底閃過喜色,那傳令兵飛也似的離開了東城頭這片煉獄,卻沒打算今天還會再來。慶真回望城外,現近千血旗步卒已然離開本陣,行往城牆方向,那陣容,那氣勢,他不由一個哆嗦,旋即,他忙又抓過一名傳令官吼道“來不及等慶晚通那個廢物了,快去其餘三門,給我將軍兵調來,南北門留守三百即可,西門留守兩百,不,西門百人即可,空缺就由所徵民壯回補...”

就在東城雙方調兵遣將之際,慶全南門,唯二之一的井欄之上,梅倩正手持千里鏡,注目觀察東城方向。不止她一人,這裡屬其麾下的右軍左曲軍卒,乃至城上防守方的五百夷兵,此刻其實都將絕大部分的注意放在了東門戰場。

說也難怪,連賊俘都被悉數調走了,雙方皆知這裡的戰鬥僅是彼此牽制做樣子。甚至,連拋石機與床弩的聲響,都在這邊斷絕許久,而所謂的神火,壓根就沒在此地現身。然而,不同於絕大多數抱著旁觀心態,只等東門最終裁決的雙方軍兵,梅倩的注目卻是在等待機會,或有或無的機會!

這一刻,見到東城外的血旗軍有了出動攻城的跡象,梅倩的神經立馬繃緊,放下千里鏡,她不假思索的轉頭,對身邊的左曲軍侯梅庭道“梅軍侯,立即回去本陣,並傳令左曲軍兵,做好準備,隨時攻城。不過,動作小些,莫要引起城頭敵軍警覺。”

“卑下尊令!”梅庭立即行禮接令,但轉身之際,還是提醒道,“將軍,今晨升帳軍議時,孫督率僅是要求我等牽制南門守卒,並強調我等務必控制攻城損傷,此刻無令便全力攻城,合適嗎?”

“作為南門主將,見機行事乃某分內之事!督率僅是要求我等控制死傷,卻不曾禁止攻城,況且,他何嘗不想聲東擊西,僅是擔心我等把握不好時機,反令折損更重而已。”梅倩皺眉解釋一句,旋即沉聲斥道,“時機雖非必然,但卻稍縱即逝,去準備!”

“諾!”梅庭忙應聲下了井欄,面上絲毫沒有不悅。說來,出於照顧梅倩這個特殊的女性統兵官,紀澤為她調配的兩名下屬軍侯,騎兵右曲軍侯是參與過鐵谷城保衛戰的太行老人,步兵左曲軍侯更是來自梅家村的梅庭,倒皆對梅倩真心的敬重聽令。

繼梅庭之後,梅倩又對拋石機與井欄方面一一下達了命令。在南城夷兵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梅倩的道道命令已然被麾下的每一名軍兵悄然貫徹。值得一提的是,中午半數軍械調往東門的時候,像是就近偷懶,拖走的都是南門東半側的軍械,剩餘軍械也未再行均布,如今可是悉數集中在南城牆的西半側方位,相應的,大部分右軍士卒亦然。

機會向來留給有準備的人,隨著東城戰鼓聲隆隆再起,隨著夏山虎率軍衝至慶全東城牆,慶真的調兵命令也傳達至了南門守軍。而這一刻,慶晚通理當組織的民壯補充兵力,仍僅是一小股一小股的,亂糟糟的匯往各處城門。

南門井欄上,目睹對面的六百守軍抽調了一半兵力,下城趕去了東門,敵方補充民壯卻仍匯溪成流般的處於城內各處。就是此刻,趁著敵方調兵引空虛混亂的當口,梅倩揮手叱喝道“動手!”

“咻咻咻...”“嗚嗚嗚...”“殺啊!殺啊...”隨著井欄上的令旗揮下,本還磨洋工似的南門血旗軍,像是突然嗑了春藥般的暴起,紛紛抓起武器雲梯,邊集結邊跑動邊成陣列,呼喝著殺往南門西半側,而僅餘一半的軍械也同步威,床弩的床弩,拋石的拋石,並且用的都是配有神火的弩槍石彈。

“砰砰砰...”“篤篤篤...”“噗噗噗...”弩槍射中城頭西半側,激起簇簇火焰,將藏身垛後的夷兵燒得雞飛狗跳;石彈則落入城內,在城角街道中騰起團團大火,將本就亂糟糟的補充民壯嚇得尖叫連連,別說上城支援,能不瞎跑添亂阻遏交通就不錯了。

“砰砰砰...”“篤篤篤...”“噗噗噗...”拋石兩輪之際,攪亂城頭的床弩業已走了三輪,而血旗右軍的步卒們,也已衝入了西半側城頭守卒的射程範圍。

“啊!啊!救命啊...”只是,南門西半側的兩百守卒們,此刻正忙著哀嚎慘叫,驚懼逃散,避讓火人,乃至應對井欄軍卒的點名,可沒幾人還有精力關心城下狀況。而東半側的近百守卒,別說更多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慶幸,即便他們想要過往西半側支援,也得先設法穿過城頭那些一塊塊的火場才行。

必須說,這裡神火井欄的密度雖然遠不及東門的規模,怎奈這裡的軍卒是第一次享受神火服務,撲打不滅、一觸即燃的神火特性足令他們短期內陷入極度的驚慌失措。而這個短期,對精銳的血旗軍而言,已然足矣...

慶全東門,橫屍堆積,鮮血成河。夏山虎藉著賊俘們趟開的通道,率領他的親兵直屬屯,以及一曲血旗軍兵,已經殺上城頭。近千血旗精銳的入場,令慶全夷兵節節敗退,轉眼間城頭已有大半落入血旗軍之手。夷兵已被擠至城梯左近負隅頑抗,總算另外三門抽調的近千夷兵正6續抵達東門,略壯守城夷兵的膽氣,令得慶真仍能勉力堅持。

喊殺震天,血腥瀰漫,武藝不俗的夏山虎身先士卒,手持一根鑌鐵大棍,猶如魔神轉世,煞星再生,橫劈豎砸,前戳斜撩。矮他一頭的夷兵們挨著便傷,碰著即亡,不時迸濺的鮮血已然令他如同血人。渾不在意的抹了把臉上汙血,他手指城梯一角仍在指揮頑抗的慶真,怒聲咆哮道“老小子,別跑,等著老子過來收拾你!”

“哈哈哈,兀那匹夫,有種就殺過來,老夫在這等你,哈哈,只要你能打破我大韓勇士的銅牆鐵壁!”慶真已近瘋狂,也更展示出他那邊疆宿將的鐵血風采,劍指夏山虎,他扭頭衝夷兵們吼道,“只有戰死的慶真,沒有逃跑的慶真,今日本臣智就站在這裡,與弟兄們同生共死!”

不得不說,當血旗軍佔據大部城頭之後,面對愈加密集的守軍盾陣,井欄的打擊效果隨之減弱,而慶真的死硬堅守更是不斷激著夷兵的血勇,看似翻掌可下的東城,血旗軍就是難以攻克城梯周圍那最後一段陣地。

“傳令下去,讓拋石機與床弩調遠射程,縱火城內,以封堵敵方支援通道!”城外望臺,察覺他們支援的夷兵前來,孫鵬面無表情,恨聲令道。

目睹城頭愈難寸進的陣地,以及血旗軍卒愈加增多的傷亡,沒人注意的是,孫鵬的腦門已然滲出細汗,坦白說,因為慶真的死硬,慶全夷兵那根抵抗之弦的堅韌有些出乎了他的預計,可事態至此,退一步便是前功盡棄,只能繼續填命,驀地,他抓過身邊一名傳令官道“立即遣人傳令南北兩門,給我瞅準機會,全力攻城...”

也是這一刻,南門城下,頂著不要太零星的羽箭,五六百血旗軍卒已然越過護城河中的填土通道,抵達了城牆之下,而西半側城頭的火勢恰已縮減並趨穩定,該跳城的火人已經跳了,不該逃散的守卒也散了大半,除了傷痛哀嚎的,一里城牆還剩的夷兵不過五六十人,且多是因為火勢所阻沒法順城梯跑路的主,就這還有井欄軍卒依舊在不斷點名協攻。

相比東門攻城隊伍的步步浴血,南門血旗軍的攻城不要太容易,說是攀高行軍抑或跑步破城更為貼切。隨著愈來愈多的血旗軍卒登上南門城頭,西半側的倖存夷兵們,除了極少數想不開的上前作死,餘者或是順起褲腰帶跳城走人,或是索性跪倒求饒;相應的,東半側的夷兵們見到大勢已去,更乾脆的集體跑路,誰叫慶真沒在這裡親自督戰壓陣呢?

“吱嘎嘎...”很快,有先頭軍卒順城梯衝殺至南城門處,從內將之開啟,同一時刻,一面血色大旗也被插上了殘破的南門城樓,而更多的城外軍卒則捨棄雲梯,直接透過南城門殺入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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