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回 以勢屈人

洛河之北,高坎之上,對於紀澤主動提出演示兵械,魏復雖心生不妙之感,卻也斷不會拒絕藉機一睹。幾句交代,高坎雙方各遣出一名侍從,前去安排演示之事,畢竟,血旗軍雖然已經有所準備,可兵械演示的效果,部分是要以關西軍的甲械做靶子才能保證可信度的。

很快,高坎南方,雙方各出了十餘軍士,擇地安排了一大一小兩處靶場。小靶場甚為簡單,僅是從魏復親兵中取了一件標配的鐵葉甲,面東背西套於一個木樁之上。然後,一名血旗青衛手持膛線火銃,行至甲靶東向百步,身體半蹲,裝填彈藥,繼而舉槍瞄準。

“砰!砰!砰!”伴著清脆的槍響,以及升騰的硝煙,那名青衛動作嫻熟的接連裝填射出了三槍。憑其操作度,每一槍的時隔雖不及弓箭,但已大大勝過了踏張弩的裝填。

不一刻,雙方的兩名侍從一道返回,那件靶甲則被送到了魏復的手中。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魏復看到鎧甲正面的三個彈孔,尤其是左胸護心鏡上那個黑洞洞的窟窿,嘴角依舊控制不住的抽了抽。他卻是明白,百步之距,尋常箭矢根本無力破甲,血旗軍的單兵踏張弩或許可以,但也絕對無力射穿護心鏡,而方才的那種武器,卻是輕輕巧巧的做到了。

“陛下,還請翻過來再看。”送來盔甲的那名侍從,頗不忍心卻又很負責任的提醒道。

魏復聞言忙轉過鎧甲,只見其後背的鐵葉上還有兩個窟窿。顯然,除了防護最好的護心鋼片,尋常鐵葉甚至能被對方的火銃洞穿兩層,也即是說,便是重步重騎,迎上這等火銃,只怕一樣也討不了好。

深深吸了口氣,魏復壓下心頭震撼,看向紀澤的目光已經恢復淡然,輸人不輸陣是也。而其身畔的魏義,則再度為主分憂,跳將出來挑釁道“華王殿下,想來這就是傳聞之中,貴軍在薊城攻防中用出的火銃吧,威力雖猛,無非是又一種加強版的踏張弩罷了,難道光是憑藉遠端射擊,就能阻擋敵軍腳步嗎?戰場上決定勝負,終歸還是要靠將士們掄刀子肉搏。這等兵械演示,可嚇不著我關西軍呢!”

劉靈早看這丫不爽了,立馬反唇相譏道“三段射擊,面對步卒還可兩輪填射,往復六輪,輔以這等威力,要不你帶上一隊精銳來試試,本將倒想看看,究竟多少人能衝至我方陣前,屆時又有幾人還能泰然處之,還有膽掄得動刀子?”

眼見魏義被噎得面紅耳赤,紀澤卻是笑呵呵的伸手打住了二人的繼續爭執,他轉問魏複道“其實,你這位隨將所言雖有點牽強,倒也不無道理,論威力、論射程,我這火銃確是僅比踏張弩強上少許而已。只是,以你之眼力,不會單單看到這些吧?”

魏復心頭一動,稍一回憶適才那名血旗青衛的射擊過程,霍然驚問道“遙看適才演示,貴軍那位軍士僅是做些尋常動作,並未如何力,將軍莫非是說,這種火銃幾乎不耗軍士體力,甚至可以連續射擊數十乃至上百次?”

“誒,你小子果然有點眼光。不錯,只要輜重不缺,任何一名軍士,哪怕連續射擊一天都不在話下。相比常人使用弓箭或單兵弩,大致二三十次的射擊極限,銃兵卻可一人當做數人來用。”面露嘉許,紀澤不無詼諧道,“呃,若是真要連射一天,當然得給火銃兵們丁點吃喝拉撒的時間。”

眼見魏復的面色已經控制不住的轉陰,紀澤復又笑道“其實,我這火銃的優勢還不止於此。其最大優勢在於,任何一名健康之人,哪怕是老人小孩婦女,只要訓練十天半月,便能用它參與戰鬥。而尋常新兵,憑藉火銃威能,只需訓練三月,便能充作精兵直接投入正面戰場。而你關西軍,乃至其他軍伍,軍兵非一年訓練難以正面作戰,精兵更須三年。”

事實上,史上熱武器之所以淘汰冷兵器,最早靠的並非威力強過冷兵器太多,而是在於熱武器更易掌握,更易在短期內將平民投入軍伍形成戰力,從而令舉國之戰的綜合成本大大降低。否則,若想熟練使用冷兵器形成戰力,誰都架不住平民長期軍訓而無事生產,而千萬人級別的世界大戰,別說耗不起,根本就組織不起來。

這一下,魏復的臉色徹底垮了下來,紀澤的言外之意他自然明白,只要紀澤真的狠,願意不顧本錢,華國隨隨便便就能湊齊數百萬火銃大軍,像是蝗蟲一樣殺入中原,亦或數十萬規模的一波波接連動戰爭,而他方勢力卻僅能保有相當戰力的軍兵至多一二十萬,屆時誰能阻擋血旗軍?誰還能跟華國逐鹿天下?

不過,魏復的心性也非蓋得,須臾之後,他卻將目光投向那些血旗青衛,眼珠更是接連轉個不停。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紀澤幽幽補上一句“只可惜,這火銃工藝太過複雜,更須許多獨家材料,生產難上踏張弩百倍,以我華國之強盛國力,在嚴防洩密之下,如今年產也還不足兩萬之數。即便不計本錢,不計洩密,短期內年產最多也就達到十萬支。想要獵裝百萬大軍,只怕還需工商大展五年。”

得,魏復直接收回了投往火銃的貪婪目光。別個華國是何等的國力,生產火銃都這般困難,自家乾脆連個像樣的工商業都沒有,這一點魏復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別說能否偷得華國嚴防死守的火銃工藝,就是偷來了,一年又能生產多少支,根本沒有可能對抗華國的熱武器人海戰術。而這等純靠積蓄的國力差距,就是石頭與雞蛋的差別,也是堂堂陽謀,已然遠遠出了智謀軍略所能扭轉的範疇!

“轟!轟!轟...”接連不斷的十幾聲炸響,將失魂落魄的魏復拉回現實。轉頭看去,卻是洛河之上已經多了一艘五千石炮艇,正對著岸邊二里的某處小土包,也即此前設定的大一號靶場,起了隆隆炮擊。

瞥眼劃過天際的拋物線彈道軌跡,魏復像為保住自家最後一點的威勢,又像似為了說服自己,頗為做作的撇撇嘴,在第一時間,他下意識的朗聲強笑道“將軍這第二樁的雷火神炮,可算不得新,其聲威的確夠猛,就是實際殺傷...”

“轟!轟!轟...”下一刻,落入靶場的炮彈接連生了第二次爆炸,生生打斷了魏復的貶低之語。靶場所在,已然騰起了數丈高的簇簇煙塵,幾乎將那一片區域完全覆蓋。不消說,血旗軍此番的炮擊展示,用的並非過往登過戰場的鐵丸亦或散彈,而是最新研製出來,尚還處於試驗階段的開花彈。

爆聲過後,紀澤看著已被駭得目瞪口呆的魏復等人,不無得瑟的介紹道“這等炮兵,某正計劃將之與適才的火銃兵配合編組,步炮協同,以構成中遠距離聯合打擊。呵呵,相信別說步兵,便是騎兵與之相遇,也沒幾人能夠透過他們的聯合火力,衝至大軍之前短兵肉搏。唉,時代在進步,兵械在展,短兵相接耍蠻力,只怕逐漸就要在規模大戰中被淘汰了。”

“勞煩將軍小坐稍待,曹某失陪片刻。”或是急於瞭解炮擊效果,或是實在不願再看紀某人那張欠扁的笑臉,魏複道了一聲,旋即便帶著魏忠魏義下了高坎,乘騎直奔靶場而去...

丈深的彈坑,崩碎的岩石,破爛的鎧甲,肢離的馬屍,以及噼啪作燃的草木,還有似被整整削矮一層的靶場。奔騎至此的魏復,呆呆看著眼前場景,明明沐浴在初夏的驕陽之中,卻覺渾身涼。開玩笑,眼前這效果,還能叫做實際殺傷不足嗎?又有多少軍兵,面臨這等兇殘打擊,還能有膽繼續掄刀子前衝?

“做掉他!趁今日機會做掉他!關西軍或許還有翻盤機會!”片刻愣怔,魏復的心底忽然竄起這樣一個念頭,迅滋長,直至咆哮,根本難以遏制。猛然轉頭,他看向猶在高坎之上的紀澤,眼中滿滿都是擇人而噬的兇光。他的右手,已然伸向馬褡褳中的號角!

“臥槽!”下一刻,魏復的右手僵住,心底則禁不住一聲哀嚎,“直娘賊,這廝怎麼還是這般怕死,絲毫不給刺殺機會,就不能再驕狂一些,就不能有點豪雄氣概,就不能注意點國王形象嗎?”

只見高坎之上,紀某人早已離開坐席,以指點江山的風姿,正與劉靈向棟一起,信步溜達到了高坎邊緣,而距其兩三丈遠的坎下,便是他的坐騎。雖略有隱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要對面裡許外的五百關西親騎稍有風吹草動,紀某人便會一躍而下,瞬間乘馬逃離,而此前安排的靶場方位,也令魏復及其十餘靶場軍士,根本沒有斜刺裡截留他的角度。

得,便是自家拼上小命,只怕八成也留不下這個貪生怕死成了風格的紀某人。既然沒有一舉致命的機會,那便盡力交好,魏復心頭暗歎,只得乖乖放下了別的心思,重新乘騎返回了高坎,只那一張俊臉,已經黑得再難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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