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三郎忍不住痛叫,趙鳶蹲下來,用鑰匙開啟他手腳地鐐銬,丟下金瘡藥:“情義救不了你,但是金瘡藥可以。上完了藥,懂事的話就自己扣上鐐銬。”
說罷,起身,拍拍袖子,深藏功與名,離去。
趙鳶知道胡十三郎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她給他開啟鐐銬,是仁至義盡,至於他走不走得了,那是他的本事。這樣做,是真正的互不虧欠。
雖然攔了女皇的人,但她今日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自己的決策,發於自己的內心,她在自滿中睡去。
在所有人安睡時,一場山雨迅猛來襲。
汾縣三面環山,一面鄰水。驛站坐落在汾縣轄區的山區瓊莊,瓊莊別名窮莊,村民未受教化,山匪窮出,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這裡土地貧瘠,種不了莊稼,沒有農收,何談教化。
原生村民大部分遷徙去了別的地方,或去長安謀生,村裡只剩老弱病殘,房屋沒人修繕,一颳風就搖搖欲晃。
今夜不是颳風,而是暴雨。
水湧土崩,頃刻間,整個村莊被泥沙覆蓋。
趙鳶和所有人一樣,在夢裡被掩埋,她醒來的時候,房梁壓在她的背上,絲毫動彈不得。都說人遇到危難時,要麼看到佛光,要麼看到走馬燈,趙鳶什麼都沒看到,她只是昏昏欲睡。
就這樣睡吧,下一輩子,這官誰愛當誰當去。
沉睡之際,身上的壓力瞬間消失,趙鳶被一把扛起,那人拼命往山上跑,趙鳶只能感覺到他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跑了很久,天還沒亮。
他們跑到了山頂上的土地公公廟裡,趙鳶被扔在土地公公神像旁邊靠著,她口乾舌燥:“狐十三,發生什麼事了?我做夢了麼?”
狐十三破口罵道:“做夢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山裂了,泥沙把整個村子都埋了,我就說,賊婆當政,天必災!”
山裂沒裂趙鳶不知道,於她而言,天已經塌了。
她踉蹌跑出土地公公廟,暴雨之後的一線黎明格外絢爛。
上是壯烈的黎明,下是破碎的蒼生,她夾在其中,罪無可恕。
全被埋了,整個村子都被泥沙掩埋了。房屋被埋了,村民被埋了,典獄司和她一起前來的獄卒被埋了,晉王府的囚犯被埋了,幫過她的侍衛被埋了,因她而來的阿元和逐鹿軍被埋了,田早河被埋了。
趙鳶衝下山坡,胡十三郎拉住她,“你想幹嘛?”
“去救人!”
“奶奶的,要是能多救,我就多救幾個了。你看看,一個房梁就能壓死你,你這身板,救誰去?天災來了,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趙鳶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去汾縣官府搬救兵,無論如何先救人!”
胡十三郎平日裡總是看不慣趙鳶,看不慣她滿口仁義,看不慣她道貌岸然。但到了真正的危急時刻,她能迅速壓制住自己的感情,讓理智做主。
一個弱女子,一個傷員,沒有馬,沒有騾子,全憑一雙腳從村莊奔到汾縣衙門。
汾縣是女皇的家鄉,縣裡說不上繁華,但處處透露著天下第一“儒”縣的莊嚴。
趙鳶找上衙門,汾縣縣令得知此事,立馬著急了衙門全部人手。可笑的是,偌大縣衙,可立即呼叫用的人手不到十個。
胡十三郎看了眼那些人,“就這幾個人,是去救人還是送死?你們楞大個衙門,沒人麼? ”
汾縣的張縣令不好意思告訴趙鳶,前幾天女皇孃家,陳家要修新宅,徵用縣衙的人手,他不敢拒絕。
“趙主事,陳家有兵,救援刻不容緩,可以問陳家借兵,茲事重大,他們不會見死不救。”
趙鳶接受了這個提議,他們兵分兩路,胡十三郎帶人去救援,她和張縣令去搬救兵。
此行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剛走沒幾步,又下了雨。和昨夜的雷暴不同,白天的雨,纏纏綿綿,淅淅瀝瀝。
趙鳶想起幾年前國子監女學裡流傳過的一句打油詩,雨打芭蕉琵琶聲,聽聞此聲誤終生。
文人筆下的雨,原來真的只是誆騙閨中女子的謊話,它用美好的意向掩蓋了現實的真相,剝奪年輕女子們認識它的權力。
除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真正的落雨,是冰冷無情的。
陳府和縣衙一街之隔,沒有準備車馬的時間,兩人冒雨跑到陳府門口。
世族養私兵,是我朝慣例。但能夠光明正大讓私兵看門的,除了陛下孃家,再無其二。
門口守著的兩個士兵,一個凶神惡煞,一個人高馬大,張縣令怯生地對那人高馬大計程車兵行禮:“有勞兄弟傳話給陳公,汾縣張疏求見。”
趙鳶見這個張疏一臉博學多才相,感情鬍子越長,膽識越小。
她震聲一口氣道:“昨夜暴雨瓊莊糟了泥石流,村民和刑部押送囚犯的隊伍皆被掩埋,請陳公搬兵救援!”
凶神惡煞計程車兵吼道:“大清早嚷嚷什麼?死你家人了麼?”
張疏趕忙道:“二位,這位是上頭來的主事,陛下欽定的進士...”
他的話沒說完,那士兵罵了一聲:“窩囊廢”,張疏中斷了陳述,臉上陪著尷尬的笑。
高個子士兵進府遞話,趙鳶和張疏二人在簷下等著,雨勢變了幾重,才終於有個人出來了。
來者和張疏年紀差不多,四十歲左右,一張圓臉,大老遠就笑呵呵的。
張疏小聲趙鳶介紹說:“這是陳府管事。”
“張縣令!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管事穿著一身金邊緞衣,身後站著給他打傘計程車兵。
張疏臉上始終掛著笑:“陳管事,瓊莊發了山災,整個村子都沒埋了,可否請陳公借我幾百士兵,前去援救瓊莊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