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所以說安安性情像媚娘,就在於此。
他還記得初見媚娘時,她縱馬而來,鮮衣麗服,身後還蹲著一隻猞猁,那樣鮮活而豐盈的生命力,如春色百綻。
只是安安與媚娘還不同。
當時媚娘身處掖庭境遇晦暗,因此她身上那種生命力是更內斂頑強的,像是哪怕長在懸崖碎石間,也依舊頑強紮根吐豔的花木。
而安安,則更加明亮輕快。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
曜初,日出有曜。
皇帝望女兒背影念及舊事,而媚娘則含笑道:“旁的也罷了,只安安這精力十足的樣子,便像我。”安安精力充沛,對新鮮事物總是充滿好奇。
聞媚娘此言,皇帝也不由笑了:“是,這些年,朕瞧著她是什麼都想學一學碰一碰。今日才學棋,明兒又看上了琴。”
若是皇子如此,自然是不夠專注定性,還有玩物喪志之嫌。
但安安是女兒,皇帝就皆由著她。
其實在安安五歲左右的年紀,有段時間是跟太子一起在東宮讀書啟蒙的。
只是後來,太子年紀漸長,東宮書房的師傅越來越多,唸書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安安就不再每日都去了。
皇帝便以為女兒是覺得唸書太久,東宮老師又太嚴肅枯燥才不願去的。
索性就單獨給女兒指了兩位年老大儒與一間偏殿做書房,讓她不必每日拘著時辰唸書,想學的時候再去。
而這些年,皇帝就見女兒似乎對所有事物都飽含興趣,想要學一下:
書法、樂理、琴藝、下棋等自不必說,公主們只要想學,宮中都有名師。皇帝還記得,晉陽妹妹也是打小就練得一手好書法,與父皇的飛白體像的幾乎難以分辨。
此外,安安對於看到聽到的一切,都有充沛興致和探究之心。
比如聽帝后在談論《職制律》的事兒,她就也想去找律法書看一看。
說來,安安最早會背的幾條律法,還都是皇帝親口教的。
除了讀書學藝外,其餘‘雜事’安安也沒少嘗試。
她曾試著自己親手種一小盆麥苗——好在這點上,安安不隨她親大伯,成功種出了一片綠油油的小麥苗。
而年節下火鍋夜,皇帝還看到女兒跟著媚娘和姜沃一起玩骰子,賭投壺。皇帝倒也無所謂,甚至還會過來幫女兒擲一個。
無論女兒怎麼折騰,皇帝都只由著她,而且要一奉十。
比如女兒種了一盆麥苗,他就能命人送來各色種子,以備女兒想種別的。
也正是為了皇帝這種溺愛,這些年來,媚娘一直堅持,安安宮裡和姜府兩邊住。
“否則陛下就要把孩子慣壞了。”
*
紫宸宮中,帝后說過兩句女兒事後,皇帝便命人宣太子。
再過數日,聖駕就要往洛陽去。
走之前,皇帝自然有話要再囑咐太子——
若是未曾撞上弘兒讀書竟然不忍聽《左傳》事,皇帝還會如過去一般囑咐太子好生唸書,初次監國多聽百官諫言,明習庶政,勿驕勿躁。
然現在,帝后卻準備與太子說更深一點的事情。
點一點為君之道。
*
太子到的很快。
在孝道與禮數恭敬上,太子從來無差。
入內先給帝后行禮,然後問過父母安康,這才垂手站在一旁。
皇帝見兒子儀度穩重舉止合宜,頷首道:“弘兒坐吧。”
太子於帝后下首的一張圓凳上坐了,坐姿亦是如修竹般。
皇帝特意將語氣放的溫和些:“弘兒,今日朕召你來,是為了伴讀事。”
“今歲童子科貢舉後,朕預備從裡面給你挑兩個做伴讀。”
見太子要起身謝恩,皇帝擺手止住,然後問道:“若是弘兒考自己的伴讀,會給他們出一條什麼經義來解?”
‘解經義以成文’,是每科貢舉都要考的題目。
聽父皇這麼問,李弘想了想,道出《大學》中的一句:“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