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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外頭雖是冬日黃昏,然姜沃聽到曜初問起蕭淑妃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把早產的曜初帶出宮廷的那個夏日。
永徽三年,她將曜初帶出宮來撫養,除了曜初是早產體弱外,更多是彼時後宮形勢雲波詭譎的緣故。
那時候,柳奭聯合長孫太尉剛剛‘請’皇帝立了皇長子李忠為太子。
而皇帝偏又給媚孃的孩子取名為意義不同的‘李弘’。
那時候,王鳴珂的生母魏國夫人,為了李忠太子位的穩固,當然是很希望媚娘母子趕緊去死的。而蕭淑妃為了帝寵和兒女,也是這麼想的,兩方甚至一拍即合起來。
故而當年姜沃不得不把曜初帶走——當時宮裡的局勢,四面都是明槍暗箭。這樣脆弱的早產的小小嬰孩,如同漂浮在一個滿是惡意的激流中。她還太小太弱了,一個輕微的閃失都經不起。
而弘兒當時也才剛滿週歲,一點兒離不得人,且媚娘當時還要與皇帝一起應對長孫太尉等朝堂事……
姜沃看著從窗外飄進來的雪花:其實媚娘自從回宮入局開始,從來沒有放鬆過一日啊。
永徽初年,朝堂上諸事頻發,謀反都成了年度保留節目。那時姜沃雖然也很累,但只要回到家中,她就是完全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區。
可宮中的媚娘並沒有一個全然安穩的所在,她日夜都要警惕,如同叢林中要護著幼崽的猞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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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大略與曜初說了幾件蕭淑妃之事:比如媚娘剛回宮不久,蕭淑妃就向皇帝狀告姜沃這位‘太史令與武婕妤,前朝後宮私相勾連’;還曾夜裡堵著門抄宮正司,砸了她與媚娘在宮正司住過多年的舊屋舍;再有就是與魏國夫人合謀為難媚娘等事……
其實再具體瑣碎的,姜沃也不太清楚——畢竟當時她已經離開了掖庭,帶著曜初住在了宮外。媚娘與蕭淑妃之間日日相見相處的‘舊怨’,姜沃也並不知道許多。畢竟媚娘也不是愛訴苦的脾氣,不會天天拉著姜沃說蕭淑妃又做了什麼。
但姜沃清楚媚孃的性情——不與她說,不與任何人說,絕不代表媚娘忘了。
當時皇帝有個黑匣子,在裡面一一記錄下跟隨長孫無忌得罪他的臣子。姜沃想,媚娘大概也有個黑匣子。
一筆不忘地記仇。
總之,永徽初那幾年,媚娘必然沒少與蕭淑妃相看兩相厭……不,這樣說都輕了,應該是涉及生死之爭。
故而媚娘冊後以來,該清算的時候並沒有猶豫,立刻將蕭淑妃廢為庶人,關到了掖庭最西邊的一處獨院中,很明確說明,這輩子蕭淑妃是不要想出來了。
媚娘為人從來是有仇必報。
王皇后沒有真的對她起過‘加害’之心,故而媚娘能容不再是皇后的王鳴珂,能讓沒了威脅的鳴珂在玉華寺安度餘生,甚至還會看她的話本。(而有心害媚娘,也實施過的王鳴珂生母魏國夫人柳氏,已經流放了。)
姜沃清楚,若是換了蕭淑妃,哪怕她的話本寫的再精彩十倍,媚娘也絕不會放她出去悠閒度日。
用媚孃的話說:“換位處之:若是當年蕭淑妃母子勝了,李素節為太子,以蕭淑妃行事與從前數年舊怨積恨——那我和弘兒曜初,必是連命都保不住的。”
“留她一命,已然是我當年念在曜初早產體弱,為女兒積福。”
媚娘一向是人不犯她也罷,一旦犯她,出手便也是要人命的手腕。
至於兩位皇女……媚娘也沒有半分猶豫,讓她們都跟著母親住在掖庭。
正如曜初方才所說,蕭淑妃廢為庶人那一年,兩位公主,一個七歲,一個十歲,都已經懂事了。偏生在她們性格塑造那幾年裡,全聽著生母蕭淑妃日日唸叨痛恨武氏了,她們對於媚娘自然有恨的。
其實哪怕不是母親唸叨灌輸,等兩位公主真正懂事後,自然也少不了怨恨的——媚娘和其子女的存在,是完全奪走了她們本可以擁有的巨大利益。
還是那句話,這是彼此不可調和退讓的矛盾。
零和遊戲。贏家通吃敗者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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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事。”姜沃帶了一點啟發之意問曜初:“四年前,宗正寺與陛下遞奏疏時,陛下為何會說等一等?”
四年前……
曜初很快想到:“第二年要去封禪泰山!”是因為那一年父皇心思都在準備封禪泰山上嗎?
姜沃先點頭卻又搖頭:“也不只是因為封禪事。”
“畢竟蕭淑妃不只有兩位皇女,還有一位皇子。”
曜初也想起了那位幾乎沒有見過面的哥哥,李素節——他不但是她的兄長,序齒也比太子年長。
廢太子李忠已經廢為庶人,但李素節還是郇王,現居於申州(河南信陽),據聞頗有賢名。
論嫡庶,他是不如太子,可論長幼,他在太子先。
乾封元年,李素節也曾上奏疏,想要隨父皇一起封禪泰山,然而當時皇帝便下了一道詔書:“素節既舊疾患,宜不須入朝。”[2]
直接宣佈‘你病了,不要來了。’
姜沃當時聽聞這道詔書,不免再次感慨皇帝這人的愛憎分明。對曾經也喜愛過的兒子,亦能做到如此冷漠,竟然是見也不肯再見。
此舉自也是為了太子之位的穩固,才如此分明表達出對年長庶子的冷落,甚至詔令中直接給李素節安上身體不好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