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宮裡的爭端

小說:漢壇旌節 作者:尚冠

“衛兄不要在意我家兄長的誇誇其談,宮府吏的考核是斷然不會洩題的!”

走在前往宮室的路上,張家那位麒麟兒張鬱咬重了語氣如是對衛弘提醒道,讓他千萬不要心存僥倖。

衛弘點了點頭,其實很想告訴他,昨天張府家宴的時候就沒有將他兄長張毣所說的洩題一事放在心上。

宮府吏作為朝廷取士的重要途徑,相當於後世的科舉、高考,怎麼可能會從你區區一介千石吏的典農功曹口中洩題呢?

哪怕是兩千石的張裔都絕無可能做到,最起碼在那位以明察秋毫、鐵面無私的諸葛丞相治下是絕無這種可能性的。

張鬱隨後為衛弘介紹了宮府吏的考核題目的制定過程,乃是由相府負責宮府吏的官員負責擬定,考核科目會提前公佈,甚至還會提前說明考核的大致方向。

這也是由宮府吏的職能決定的,宮府吏考核的題目除了選拔良才之外,還有一層對時事集思廣益的作用。

例如,張鬱便為衛弘介紹了之前兩次的宮府吏考核,其一是如今應當採取何種對待孫吳的國策,其二是漢中地區有何重要戰略體現。

今日要考核的數科,就比較嚴謹了。前幾日宮府吏的長官只布通告言明考數科,若是洩漏具體的數科考題,恐怕前兩日就被拘拿下獄了。

話說回來,昨日張毣所說的“洩題”,在衛弘聽完他的詳細介紹後,便明白他所說的“洩題”就是相當於後世的“押題”。

得益於往日的考核經歷,張毣對衛弘總結出“宮府吏數科考題大半來自《九章算術》”的斷論,然後就幫助衛弘進行考題分析,甚至還對衛弘教會了一種極為巧思的解題思路。

跟在衛弘和張鬱身後閒悠悠走著的張毣,在聽見自家弟弟如是編排起自己的不是,也上前打斷道“蒼然老弟,忘記了當初你求著老兄教你數科的時候了?”

張鬱語塞,他雖認為數科乃是不足掛齒的小道,經義策論才是大道,所以專心跟著大儒來敏學習《左氏春秋》。可數科是宮府吏考核的必要科目,也是朝廷中低層官吏必須要掌握的基礎技能,在這門功課上面,張鬱的底氣絕對沒有自家兄長的底氣足。

見到張鬱偃旗息鼓,張毣笑了笑也不再繼續窮追猛打,而是偏過頭來對衛弘說道“衛兄弟,你就相信為兄吧,嘿嘿,那道雞兔同籠是必考題,如何快正確的解題我也告訴你了,這個秘密一般人我絕不告訴他……嘿嘿!”

瞧著張毣像是付出了極大犧牲的笑容,衛弘也是搖了搖頭。

張毣所說的解開雞兔同籠的巧思,確實有點新奇,比原著《九章算術》窮舉法、假設法、排列法、方程法更加簡單,甚至已經脫離了數學的思維,引入了文人觀察常識結合的巧思。

解題思路就是將所有腳數除以二,再減去總頭數,就是兔子的數量,然後用總頭數減去已經算出的兔子數量,便能得出雞的數量。如此一來,埋於經史子集的儒士磕磕盼盼才能解出來的雞兔同籠難題,便在眨眼間即可解答。

張毣得意洋洋的解題巧思,在衛弘聽後,也是腦後勺一涼,再看著那張毣略顯猥瑣的笑容,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後世小學生的抖機靈嗎!

好在聽著張毣絮絮叨叨沒多長時間,就已經到了宮府吏的聚集地,圍繞在成都城北邊一大片連線的宮室之中,正南方便是皇宮,靠西側一些便是相府,一眾朝廷機構悉數聚集於此。

這片連線成片的宮室俗稱“宮府”,在官方用語中因地理位置而被稱之為“北宮”。

張鬱最熟悉宮府吏的宮室佈置,帶著衛弘去了門房處。

昨日軍部調派的文書就送過來了,衛弘一報姓名籍貫,核對無誤之後,門房小吏便將一塊早已備好的定製腰牌遞給了衛弘。

這塊腰牌就算是衛弘出入宮府、身為宮府吏的憑證了。

衛弘接過腰牌,打量了一眼,鑄造材料應該是銅製的,上面只刻著“宮府吏”三個漢隸,在下面還有自己的姓名,用的是刻印技法,看來這塊腰牌還有著充當私人用章的功能。

出了門房向裡面走,就到了宮府核心處,裡面計程車子走動人數並不多,衛弘有些不解,便向張鬱問道“蒼然,不是說每年招募的宮府吏有千八百的嗎,怎麼今日考核看上去人並不多?”

張鬱為衛弘解惑道“有招募的也有外放的,就像我兄長這樣,外放補了缺之後便銷去了宮府吏的身份,畢竟宮府吏的俸祿著實不高。”

“再者就是不來的,不精通數科考核的便放棄了。在外頂缺的手頭任務比考核重要,畢竟宮府考核嚴謹,像拿高分不容易,但在外頂缺只要做好本職任務,若再有上官照拂,得到的評分定然是不低的。還有其他因為私人原因而不來的……”

“若是遇到策論一類的考核,參加的宮府吏人數會更多的,因為做的好的策論,極大可能是要呈送給丞相面閱的,這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衛弘聽完張鬱的這番解釋後,頗為明白的點了點頭,看來這宮府吏的管理制度還十分的彈性。

“呦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耕田郎張毣張遠思嗎,不好好待在少府裡耕田,怎麼有空來到了北宮了呢?”

就在張鬱帶著衛弘參觀北宮的諸多宮室之時,身後響起來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兩人回頭看過去,只見躺在長椅上的張毣,正被一群錦衣青年圍攏住,其中一人更是上前指著張毣的鼻子出譏笑。

張鬱皺了皺眉,看著那人對衛弘說道“這是楊泰,字安國,是尚書楊儀之子,與家兄素來不和。”

“楊儀?”衛弘聽見了這個名字,皺了皺眉頭。

張鬱沒有注意到衛弘的反應,而是走向了自己的兄長,雖然自己年幼,也矮了眼前這夥人一大截,卻並不妨礙他維護兄長的決心。

在長椅上慵懶躺著的張毣,聽見了耳旁呱噪的聲音,睜開了一隻眼掃視了身邊一圈,現是一直與自己不對付的楊泰,也懶得理睬他,於是閉上了那隻眼睛朝裡面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躺著。

那楊泰見張毣用如此戲謔的姿態回應自己,更加氣不打一出來,上前就激怒張毣道“你張毣乃是食蟲飲蟻的蜀人,不過是粗通數科,就敢目中無人,到頭來還不是在少府裡做一個耕田黃牛郎!”

這就是典型的地域黑了,食蟲飲蟻乃是中原對巴蜀之地的偏見。

想當年漢高祖劉邦被西楚霸王項羽封為“漢王”令其遷入巴蜀的時候,就被這“食蟲飲蟻”的傳聞嚇得不輕,甚至還放下姿態磕求項羽改封他地。

如今楊泰當著這麼多人羞辱張毣,確確實實有點過分了。

張毣大可以用楊泰是荊州人而引出“楚人沐猴而冠”的典故來反譏楊泰像一隻跳脫蹦躂的猴子,但大概張毣不願意惹事生非,故而裝作沒聽見,也不願意理睬他。

楊泰見張毣這番模樣,更加得意忘形,想要大罵張毣乃是鼠膽之輩,卻被身後的一人制止住“安國兄,言過了。”

楊泰看著攔住他破口大罵的人,身為尚書楊儀之子,顯然對這人卻十分客氣,於是便拉著那人到身前,對張毣說道“你張遠思不是依仗略懂數科皮毛就目中無人嗎,今日我荊州子弟就要讓你明白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聽到這句話,張毣有了反應,轉回身來看著楊泰推上前的人,現是一個極眼生的面孔。

倒是已經走近了的張鬱認出來的這人,心中大鬆了一口氣,料定今日不會生出事端了,於是上前對著那人作揖行禮道“紹先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了。”

那人見到張鬱,也笑了笑回道“原來是蒼然啊……”

“兄長快起來。”

張鬱拉起了躺在長椅上的張毣,且將衛弘叫到了身邊,對著兩人引見道“兄長,衛兄,這位是霍弋,字紹先,如今擔任太子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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