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悄悄摸到我身後的人可不多。”埃斯帕對身後的瑟夫萊低聲道。他沒有轉身,可關於這個瑟夫萊,他知道了兩件從前不知道的事。第一件就是,他肯定不是芬德。他熟悉芬德的嗓音,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樣。
而另一件,她是個女人。
“我可不這麼想。”她回答,“不過沒關係。只要你不傷害我,我也不會傷害你。”
“這取決於幾件事。”埃斯帕說著,緩緩轉身。他不再害怕那些修士或是獅鷲會發現他了。不管東邊來的是什麼,它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最緊迫的問題是身後這個。
她身材嬌小,就算在瑟夫萊中也算是小個子,有一對紫羅蘭色的眼眸,黑色的劉海幾乎垂至睫毛。此刻她鬆開了頭巾,話音顯得不再模糊,而他也能看到她嘲諷式地彎起了嘴唇。她看起來很年輕,可他根據她眼中的堅決神色猜測,事實並非如此。她也許和他年紀相當,或者更老,瑟夫萊有著不易衰老的體質,活得也比人類要久。
儘管那時相距很遠,他仍為自己曾將她誤認為芬德而驚訝。
“哪幾件事?”她問道。
他能看見她的雙手,那裡空空如也。他稍稍放了點心。
“你一直帶著我到處轉悠,”他告訴她,“耍些小把戲。我不喜歡那樣。”
“是嗎?你又不是非跟來不可。”
“我以為你是另一個人。”
她深思著點點頭。“啊。你以為我是芬德。”
這名字就像一根針,刺痛了他。“你又是什麼人?”埃斯帕嘶聲道。
她將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我以後再解釋,”她承諾,“你會想看到即將發生的事的。”
“你知道要來的是什麼?你見過?”
她點點頭。“那些史林德。瞧——他們來了。”
“史林德?”他回頭看去,起初看到的是森林。可森林卻古怪地發著抖,就像有陣風吹過一小片林子。黑色的鳥兒在銀色天際的雲端盤旋。修士們因此刻而身軀僵硬地站著,仿如一尊尊雕像。
接著有些東西從林間現身,那是種時而用四足爬行,時而用兩腳行走的生物。共有十隻之多,而當它們踏入空地,看見那些修士時,吠聲變得更為瘋狂。
一開始埃斯帕覺得它們或許是小號的尤天怪,或是童謠故事裡的其他什麼醜八怪,可等他真正弄明白之後,冰冷的震驚感傳遍全身。
那些是男人和女人。光著身子、腳步蹣跚、身體骯髒、遍體鱗傷,而且完全瘋狂——但卻是人類,正如易霍克的描述。
樹葉開始在強勁的秋風中沙沙作響,而緊跟著出現的,是一大群人——二十、五十——多到他數不過來。他猜測至少有一百個。他們用古怪的方式前進著。說古怪並不僅僅因為他們時不時地四肢著地,而且還飛快而瘋狂地跑著——從某種角度來說,就像一群昆蟲。有些人拿著石塊或樹枝,但大多數人都空著手。
大部分人顯得相當年輕,可也有些人兩肩鬆弛,髮色灰白。還有些不比孩子大多少,可他覺得隨便哪張臉都至少度過了人生的第十五個冬季。
他們把修士們團團包圍起來,而那刺耳的號叫變成了令人髮根刺痛的某種歌聲。歌詞模糊而散亂,實際上只是些噪音,可他了解那種曲調。那是用阿爾曼語唱出的,有關荊棘王的童謠。
滴瀝噠啦 向前走 荊棘王走來又回頭
“那些就是史林德?”他問道。
“烏斯提族人這麼叫他們,”瑟夫萊說,“至少沒變成史林德的那些是這麼叫的。”
在她說話時,史林德們開始倒下,身上扎滿了黑色的箭矢。修士們用超乎常人的速度與精確度朝他們射出利箭。可這並沒能阻擋湧來的人潮。他們繞過死者,就像河水繞過岩石。修士們拔出劍,排成環狀防衛陣形——只有站在中央的兩個還拿著弓。
埃斯帕幾乎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他的弓。
“你沒那麼蠢吧,”她說,“你何必為他們戰鬥?你已經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了。”
埃斯帕點點頭,“說得對。”那些修士是自作自受。可面對著如此離奇而可怖的敵人,他幾乎忘了這點。
他忽然聽到某種低沉怪異的咆哮聲,這才想起他還忘了獅鷲。它站在原地,腳爪刨著土,背脊挺得筆直。接著它彷彿突然下定了決心,轉身朝林間奔來。
筆直朝他奔來。
“該死。”埃斯帕咕噥著,抬起了弓。他已能感到它眼中灼人的苦痛。接著他放出箭。
那支箭被它鼻孔上方的骨質鱗片彈開。獅鷲匆忙掃視前方,接著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變了方向,跳入林間,消失不見。
埃斯帕曾追蹤一隻獅鷲走過了大半個克洛史尼王國。卻從沒見它逃跑過。
如果獅鷲也參與戰鬥,那些修士或許還有機會獲勝。他見過這些人的實戰能力,實際上哪怕是一個拿著劍的差勁戰士也能抵得上許多個赤裸且手無寸鐵的襲擊者。
可這些襲擊者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這本身就是件有力的武器。
所以他看著史林德們衝向修士們閃亮的刀刃之間,就像進了絞肉機裡的肉,而結果也幾乎相同。轉瞬間,這片空地就已沐浴在鮮血、內臟、斷首與碎肢之中。可襲擊者仍舊前仆後繼,毫不猶豫,毫無畏懼,就像猙獰怪的狂鬥士——儘管狂鬥士至少也會拿根長矛。他看到有個斷了條腿的人拖著身體衝向修士們。另一個被利劍刺穿,卻仍舊用手勒著敵人的喉嚨。
到處都是這樣的慘劇,但勝利者並不存在。修士們因對方純粹的數量優勢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喉嚨被咬斷,或是腹部被撕開。接著,埃斯帕的胃裡開始翻攪,他看到史林德們像狼群那樣啃食著,撕咬著他們的軀體。
他望向一旁的瑟夫萊,可她卻沒有看那些史林德,只是盯著史林德們出現的森林邊緣。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到那些樹在顫抖,甚至搖晃起來,他覺得太陽彷彿在升起,可卻看不到半點光亮。只是他的臉能感受到光芒,心能察覺到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