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的那通煩人的電話裡回過神，陸之緣替女兒扯了扯被子，抬手正欲關燈，卻聽到手機來電振動的聲音。低頭一看來電顯示，本就心情不佳的她又慪起氣來，便把手機扔在床頭櫃上，晾著不接。
“唔……”不知是不是被打擾到了，陸蓁苓發出了不安的哼唧聲。
陸之緣趕忙拍了拍女兒，心虛地屏住了呼吸，瞧了一眼拿起了那執地嗡嗡作響的手機，無奈地拿起後按下了“接聽”。
“今天孩子怎麼樣，還好嗎？”方炎斌開門見山地問道。
“嗯，很好。”生怕打擾到女兒，陸之緣掀開被子，起身下床，開門去了客廳。客廳裡的冷氣更重些，這冷氣像是一盆涼水猛地澆在了頭上一樣，涼得她渾身一激靈，本就冷靜的心越發冷了些。
“那，那我能——”
“她睡了。”
“那好吧。”
“嗯。”陸之緣聽得出來方炎斌那遺憾的語氣，但不遮掩地說，此時此刻她一丁點兒也不想讓他跟女兒陸蓁苓說話。
“反正很快就會見面，到時候再說話就好了。”沉浸即將父女相認的喜悅之中的方炎斌自然注意不到電話那頭之人的怪異情緒，自顧自地暢想著見面後的場景，“蓁苓她現在很會說話了吧，她聲音很好聽吧，嘖，那我跟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應該特別溫柔是不是？什麼樣的語氣會比較好呢？”
話還是昨天說過一遍的老一套，陸之緣聽著電話那頭的人自說自話絮絮叨叨，想象著對方那喜不勝收的自以為是模樣，越聽越煩，難以壓抑的情緒如烏雲一層層疊加起來。
“她會不會叫爸爸？你教她了吧？”
爸爸，又自稱爸爸，他算老幾！陸之緣一下子無法再忍受下去，積壓多年的壓力猛然間發酵，一句質問不受嘴巴控制地脫口而出：“你憑什麼。”
這話聲音語氣都很輕，輕得彷彿是一片羽毛拂過，但略過方炎斌的心頭時卻宛如一座大山般轟隆一聲砸了下去，他愕然不語。
“憑什麼？嗯？”不待對方說話，陸之緣滔滔不絕地丟擲了一連串的質問，“孩子剛出生，甚至都還沒滿月，扔下幾個破錢，人就無影無蹤了，你就是這麼給人當爸爸的？”
“我——，我……”
“方炎斌，你和我不過幾面之緣，除了教我如何照顧孩子那幾天以外，甚至都沒正經說過幾句話，你怎麼就敢把孩子交給我照顧的呢？你知曉我的脾氣，瞭解我秉性嗎，憑什麼就覺得我能夠平安地把她養大孩子？你什麼都不管，一概都不問，就只顧著沉浸在你自己的悲傷之中，把我可憐的孩子丟給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怎麼敢的，你怎麼能啊？”
連搶帶棒的一頓輸出，一字一句都正打在要害處，陸之緣不為自己，只為了她捧在手心的陸蓁苓。
方炎斌無話可反駁，只訥訥回答了兩個字：“抱歉。”
“抱歉？”陸之緣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譏諷道，“現在孩子長大了，你屁顛屁顛地跑出來，坐享其成地想要回孩子，憑什麼，到底憑什麼？就憑這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你怎麼說出口的，你怎麼有這個臉的？可憐的靖童姐——”話至此哽住，她淚眼婆娑，緩了緩情緒，繼續又道，“她本該活力四射好好生活的，就因為遇到了你這個混蛋——”無奈地一聲長嘆，她搖頭無力地咕噥道，“算了，這是她自己無怨無悔的選擇，沒什麼好說的。”
“她真說過——”
“但——是！”陸之緣知道方炎斌想要確認什麼，但她一個字都不想提，絕然地打斷了對方那滿是期待的詢問，漠然地繼續質問，“你考慮過陸蓁苓的處境嗎？你們家開著大公司，她一出生就該含著金湯匙，當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不是嗎？可就因為跟著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也沒什麼能力的媽媽，她恐怕連進你們家公司門的資格都沒有吧？你說，你有為自己的孩子考慮過一點嗎？”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說什麼才合適呢，方炎斌不知道。
“‘對不起’這三個字能彌補什麼呢？能彌補陸蓁苓缺失的父愛，還是能拂去她本不該受的那些苦？不能，都不能！”陸之緣深深嘆息，“你為什麼就不能早一點出現，為什麼要逃避這麼久？你可知道，我一個未婚未育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帶著一個從天而降的孩子，有多麼地無助慌張，又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語？”話語最末了，她終於想起為自己討一個公道。
“陸之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方炎斌已然泣不成聲，他懊悔不已，卻無法說出自己那蠢到侮辱了自己、更侮辱了最親最愛之人的誤會，除了道歉，別無他法。
聽著對方的懺悔的哭泣，陸之緣本該堅硬到底的心有了一絲絲漣漪，但她可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聖母，安慰人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便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電話那頭，悲傷哭聲像是綿延在初秋的一場淫雨，許久未曾停歇；電話這頭，蹙起在眉間的憤恨恰似漸漸遠去的山峰，一點點模糊消散……
然而，透過監控鏡頭，一個豪華又夢幻的房間裡，穿著粉色真絲睡衣的陸詩蘭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她雙眸圓瞪，雙唇緊抿，滿是難以置信的臉龐上哪裡還有一絲睡意？
“我的天哪……”她喃喃感慨，“小苓竟然不是之緣的親生女兒？這……這怎麼可能呢？”玩遊戲玩到半夜，想看看陸之緣她們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沒料到竟然聽到這麼一個天大的秘密。
畢竟是偷聽到的，驚魂未定的她馬不停蹄地關上了手機監控，老實老實地躺回床上，趕緊閉上眼睛，竭盡全力地爭取能睡著……
早上八點，老早就起床的陸蓁苓呢，她依然不厭其煩地跟智慧管家聊著天，一會兒問這一會兒問那，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有時候還嘰裡咕嚕說一段外星語，搞得智慧管家呆氣地道歉說聽不懂。而陸之緣正在廚房裡忙著做早餐，此刻的她說是在忙，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昨晚她到底還是心軟了，不但跟方炎斌約定好了見面的日子，發給了對方她目前所在住址位置。實話實說，她也不能確定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不過也著實明白自己沒權利阻止一個親生父親來見一見自己的孩子——見面可以，但在確定陸蓁苓能接受他之前，暫時不能相認。
早上起床給女兒穿衣服的時候，陸之緣已經試探性地詢問過陸蓁苓了，一根筋的小女孩現在就只認柳沈希是爸爸，無論陸之緣如何揉碎了掰開了解釋，人愣是不接受第二個爸爸了，親生的也不行。
“都怪我。”陸之緣自責又懊惱，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大嘴巴，“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腦子！”但再怎麼罵自己，事情已然是這個難解得結果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讓他們父女倆見面再說。
早飯開始，吃飯吃到一半時，隨口一句“中午媽媽帶你見個新朋友”，算是通知到位了，之後早餐結束。
陸之緣將碗碟筷子放進洗碗機，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機器工作。陸蓁苓開心在客廳裡玩著玩具，時不時還跟智慧管家聊上幾句——“新朋友是什麼朋友？”“新朋友通常是指最近剛剛認識的人，尤其指是那些最近最近觀看並關注了你社交媒體賬號的人。”
智慧管家的回答太長太複雜了，小孩子聽不懂也記不住，更重複不上來其中的關鍵詞，陸蓁苓歪著腦袋想了想，就轉移話題到手中的玩具上了。
陸之緣忍俊不禁，但想到接下來不可逃避的見面，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中午十點鐘，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半個小時了。
“時間來不及了，就這套吧。”陸之緣拽著女兒的手，火急火燎第往外走。實際上，她就給自己畫了個淡妝，前後花費十分鐘時間，但為了打扮女兒——扎頭髮、選衣服，甚至戴首飾，像手鍊、項鍊、頭飾等這些平日裡只當作擺設的東西，此刻也都派上了用場。
“媽媽，我不想戴這個。”被折騰了半天的陸蓁苓很明顯是抗拒的。
“哎呀，別摘下來嘛，好看。”陸之緣自然不許女兒破壞她一個多小時的勞動成果。她現在完全處於“戰備”狀態，要是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實在不行就威脅——“你要是今天不好好戴著，下個月媽媽就不給你買玩具了”之類的。
“好看嗎？”“好看呀！特別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單純的小朋友一下子就被狡詐的大人說服了，一點兒都不抗拒了。
小孩子是如此天真如此純粹，真讓人自慚形穢！但陸之緣可沒時間慚愧，她看了一眼手機，瞧著距離約定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了，立馬拽起女兒的手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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