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聲

宋家溝是一個廢棄了的小火車站,當年建站時考慮到這是一個貨運站,所以沒有建候車室(票房),只修了一座小小的站務室。一條窄窄的單線鐵軌進到光禿禿的站臺上,既是終點,也是起點。

大冢康介之所以讓聯隊主力在小榆樹山裡的這個小站宿營一夜,還是出於對部隊的磨礪。

透過剛剛結束的豐店這一仗,大冢看到了手下這支精銳的懈怠之態,包括他自己在內,在歷經兩個多月的花天酒地的駐屯生活之後,昔日的剽悍、堅忍作風幾乎被腐蝕掉了大半。

他又想起了去年奪取娘子關前後的一系列血戰。那時的聯隊,才真正是一支熱血沸騰的野戰勁旅。而那時,大冢康介還只是聯隊的一個大隊長。

當時,由於板垣徵四郎指揮的大軍(包括關東軍一部)在山西北部的正面戰場,被中國軍死死地頂在了忻口寸步難行、進退兩難,華北方面軍司令部遂決定沿河北開啟娘子關,從側翼攻入山西,支援策應板垣。

這個任務交給了瀨名師團的萩原旅團,而前鋒就落在了大冢所在聯隊的頭上。從奪佔井陘開始,全聯隊就匹馬單槍傾力出擊,猛攻雪花山和舊關,他們的對手是中國軍的王牌戰將孫連仲,並且由第二戰區的副司令長官黃紹竑親自督戰。自十月上旬戰至中旬,聯隊打退了中-央軍的屢次反攻,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包括副聯隊長陣亡;大冢康介以作戰英勇,遞升副聯隊長。

隨後,萩原旅團的主力以及整個瀨名師團逐次整體跟進,向娘子關起總攻;激戰中,聯隊長也重傷不治,大冢康介遂於火線之上接任了聯隊長,並率隊砸開娘子關防線,長驅直入踏進了山西的大地。

迄今為止,這應該是大冢康介軍旅生涯最輝煌的一段履歷,他本人也一直引以為自豪。所以,當他現如今聯隊的戰鬥力和士氣出現了下滑的勢頭,是絕對無法容忍的。豐店後期的作戰,士兵們的勇氣有所復甦,大冢也在戰後縱容他們從中國女人的肉-體上獲得激勵。但這應該只能算是淺嘗輒止——進攻文城的戰鬥就在眼前,不能讓這些武夫們迷失在溫柔之鄉。

山溝小站的夜晚,其寒冷程度過了豐店城外的曠野。大冢聯隊的人馬,以小站為中心,鋪滿了這條山溝。

這時的大冢康介,才開始將注意力投向了這個廢棄了的小站——旅團長為什麼要讓他帶來一箇中隊的工兵、並且指明這隊工兵要留守在這個山溝車站呢?從地形上看,這裡位於大山之內,小站的站臺後面是一個同樣廢棄了的煤礦山西盛產煤,而那個礦就曾經是一個富產的煤礦。

當然不是為了挖煤——大冢自己也為這個想法感到好笑。那又是為了什麼呢?以軍事眼光觀察,這裡倒是易守難攻,可是派一箇中隊的工兵守在這裡,又是要阻止什麼人來攻呢?

作戰經驗豐富的聯隊長,不禁滿腹狐疑。

嗒嗒響起的馬蹄聲,打斷了大冢康介的冥思,在寒風呼嘯的山溝裡,這聲音仍很清晰。大冢知道,是巖田少佐帶著騎兵回來了——剛剛抵達小站紮下營帳,大佐就下令騎兵中隊派一個小隊,沿鐵道線向山外方向巡邏偵查,但進至山口一帶就停止,不得出山,更不得靠近文城城下。巖田少佐接令後,親自帶了一個小隊執行。

聯隊長唯恐騎兵中隊再遇到什麼不測。巖田這傢伙,畢竟是由師團部臨時配屬給他的,並且已經出了意外而損兵折將,幾十具騎兵的屍體都在豐店縣城火化了。大冢不想展到無法向旅團長乃至師團長交待的地步。

“報告大佐,騎兵一直仔細搜尋到山口附近,未現任何情況。”巖田少佐進到了大冢康介的野戰帳篷內彙報。

“辛苦了,少佐,”大冢康介和藹地說道,一邊就請對方坐下“我已經決定,明天聯隊主力向文城開拔之後,你的騎兵中隊將與工兵中隊一道,留在這裡守衛。”

騎兵中隊長不由得一愣“大佐,這是為何?騎兵理當作為先鋒,先期進抵文城城下偵察。再說,這座鐵軌都生了鏽的破爛小火車站,有什麼守衛的價值?”

大冢康介笑了起來——這個北海道大牧場主的後代,倒是不乏幽默感。

“巖田君,坦率地說,我也不認為這裡具備什麼軍事意義,但是旅團長奉瀨名中將之命,指示我部必須守衛宋家溝車站。所以,請聽從命令。”

大冢康介特意抬出了師團長瀨名中將,因為騎兵中隊所屬的桂宮騎兵聯隊,歸師團部直轄,在某種意義上,就連萩原旅團長也無權指揮。

“大佐,是否因為騎兵中隊幾天前的失利,令您對我和部下失去了信心?”巖田頗為不服地爭辯著“難道帶刀的騎士們,竟要與拿鐵鍬鎬頭的工兵們執行同一任務嗎?”

聽到這樣的質問,大冢心底未免有些惱火——這幫自以為是的騎兵,總是覺得自己比步兵高出一頭(當然不是指馬背上與地面的高度對比),就更不把地位最低的工兵放在眼裡了。但是騎兵畢竟是師團的寵兒,驕縱慣了的,步兵聯隊長也不好強硬駁斥。

“少佐不要誤會。此次佔據宋家溝並派駐工兵,顯然具有深意。既然師團部沒有明言,你我軍人當無條件服從。留下你的中隊也是考慮往返聯絡迅、方便。明天,我將另外留下一個小隊的步兵,屆時統一由你指揮,還望巖田君勉力執行!”

“嗨咿!”騎兵中隊長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命令。

?

就在巖田的騎兵在暮色中沿著山內鐵道線向前搜尋的同時,在小榆樹山山外的文城,晉軍獨12旅的旅長鄭源,也命令在城東郊佈防的57o團,派出兵力沿著文城至宋家溝的鐵道支線前出巡視。

團長田明達派出了一個排,當然,這個排只是巡視到了離小榆樹山的山口碎石峪還有一里多遠的地方,就回返了;他們根本就沒有進入碎石峪,否則,他們就有可能遭遇日本人的騎兵小隊;甚至,有可能現在山裡那個廢棄了的火車站,已經駐滿了一個聯隊的鬼子兵。

接到排長例行公事般的巡視回報之後,田明達帶上副官一行,大搖大擺地騎馬進了文城。

坐落在同蒲鐵道線上的文城,人口有十幾萬,這在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的山西,堪稱是比肩省府太原的大城市。如果將整條同蒲路分為南北兩段,那麼文城無疑就是北段的終點、南段的起點。城內民宅密佈,店鋪林立,商業繁華。

57o團團長一行進城的目的,竟是單純為了吃喝玩樂。因為已經到了晚飯時分,所以他們直奔了城內赫赫有名的寶元酒樓。

寶元酒樓位於城東的東關大街上,倚著街角,上下兩層的樓面,散座加上包廂,足足有二十幾張桌。酒樓的大廚,據說當年在大同和太原的老字號當過紅案,深得晉菜北路、中路菜系的真傳;講究重油重色,香鹹酸甜,其中一手喇-嘛肉尤為叫絕。每逢正午和晚間的飯口,酒樓都是高朋滿座,喧囂熱鬧。

不過,這一兩天,由於從豐店逃難的人有一部分流入了文城,鬼子大軍進攻晉南的風聲在城內開始流傳,加上還在正月裡,原本開業不多的酒樓飯肆就都有些蕭條,緊張的空氣無聲地波動著。

但文城與豐店之間畢竟有三十多里之遙,且中間還隔著小榆樹山,在那個交通、訊息都極度不達的年代,文城這裡的百姓對豐店的淪陷情況所知甚少。

田明達一行到達寶元酒樓的時候,這裡正燈火通明,人流不息,酒菜的香氣隔著幾步遠就聞得到。看見幾個晉軍的軍官騎著高頭大馬蒞臨,跑堂的急忙一疊聲地向裡面請,平日這個時候,包廂應該是滿的了,但今天樓上還有數間空著,田明達他們就一路進去落了座。

57o團田團長打仗不是猛將,喝酒卻絕對是一把好手。從前在豐店駐軍的時候,縣城裡幾家有名的飯莊酒館,已經被他吃喝遍了。去年末中-央軍391團退過來駐防之後,田明達也屢次邀請其團長秦忠孝喝酒,但除了最初的幾次歡迎宴,中-央軍上校後來一概予以婉拒。為此,田明達還頗為不滿,認為秦忠孝擺中-央軍的臭架子。

除了在豐店吃喝,田明達偶爾也穿了便裝,帶領隨從進到文城來逍遙。這裡畢竟是大城市,銷金的規格和檔次,與縣城又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但身為駐軍主官,未經上峰允許擅自離開駐地玩樂,顯然也是不可的,所以過去田明達總是微服晚行。

但如今他的57o團奉旅長之命,移防(其實是逃跑)到文城郊外,那麼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城喝上幾杯。他當然清楚豐店已經被日軍佔領,但據旅長派去的斥候回報,鬼子佔領豐店後四門緊閉不出,那麼就是沒有要來攻取文城的意思了——管他呢,小日本真打過來,有旅長頂著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田明達叫了一桌子的菜,點了杏花村的汾酒,包廂的門就掩上了。

而酒樓裡,卻有人暗中盯上了這間包廂。他就是酒樓的掌櫃,白寶元。

白寶元依稀見過這幾位軍爺,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城裡來他家喝酒的軍官,幾乎清一色都是駐軍獨12旅的,旅長、參謀長都來過;但今天這位軍裝筆挺的中校,他卻有些眼生。重要的是,自從兩天前城內開始流傳鬼子進攻豐店的小道訊息,他這裡就沒見有軍官來過,今晚卻突然上來幾名騎馬的校官,白寶元自然留上了神。

白寶元的留神是有原因的,此刻,距離那些軍官不遠的另一間包廂裡,坐著幾位也是剛剛落座不長時間的男女,正座位上的那個女人,一襲華貴的皮袍,臉上還化著挺濃的妝,儼然是個富綽的闊太太。白寶元踱到這個包廂門口,打量了一下二樓喧鬧的席面,然後閃身進到了門內。

“大當家的,他們點了不少酒菜,但是現在還沒有聽出是什麼來頭。”白寶元走到那皮袍女人座位旁,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著。

“讓跑堂的夥計留著神,多進去幾趟聽動靜。”皮袍女人同樣輕聲地囑咐著酒樓掌櫃,一邊說,一邊就解開了皮袍的外襟,從腰裡摸出了一把油光光的駁殼槍,放到身邊的空椅子上。

這個女人,就是遠近聞名的關門山土匪匪,劉五妹。

?

喜歡一寸山河請大家收藏一寸山河本站更新度全網最快。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