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不是慫貨

直到王穗花鬆開了手,李彥仍然兀自下意識地緊緊攥著那柄德式軍用匕——軍統男中尉就這樣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殺人儀式,當然,是在漂亮女上司的幫助之下(或曰裹挾之下)完成的。

王穗花若無其事地從那個已經氣絕的鬼子兵後背上,拔出了自己的匕,又在其衣襟上仔細揩抹幾下之後才收起。然後,她瞥了瞥自己的下屬,這個平日裡瀟灑神氣的公子哥,此時此刻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臉部的肌肉在不規律地抽搐。

“差不多行了啊,”軍統女少校多少有些鄙夷地用穿著羊皮靴的腳,踢了踢恍若夢魘中的李彥,隨即從火炕跳到了地上“不就是殺個人嘛,至於你像抽了大筋似的哆嗦嗎?”

李彥沒有睜眼,嘴裡卻夢囈般咕嚕了一句什麼。王穗花不再搭理他,揪起那個日軍軍官屍體的衣服領子,將其從女主人的身體上翻了下來,她看清了對方的軍服肩章是個6軍大尉。軍統女少校一邊仔細地翻檢那軍服的衣兜,一邊繼續對李彥說

“你看,像這樣糟蹋中國女人的衣冠禽獸,殺了他、和殺一頭畜牲有什麼分別?還有那個——你殺的那個——都不過是日本畜牲。”

“不是我殺的,是你殺的,兩個都是你殺的……”李彥終於開了口,但聲音裡還帶著些許哭腔。

王穗花莞爾一笑。她能夠理解這個男人眼下的感受,畢竟,自己當年也有過第一次;於是她像哄勸一個大男孩一樣地說道“好了好了,都是我殺的,你沒殺人,你是善良的活菩薩——”

驀地,王穗花臉色一變,止住了話頭,隨即一步竄到門口、揚起左手拉滅了電燈繩,右手裡則寒光一閃,匕已經被她重新拔出。瀰漫著血腥之氣的屋子,頓時黑了下來。

——她是聽到外間屋門剛才出了輕微的響動,無疑,有人進來了!

李彥也被這突情況一下子驚醒,開始急地在火炕上摸索剛才掉落的手槍。

但他們的武器這一次都沒有用得上。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此間屋子的男主人、那個被日軍軍官強-暴的女主人的丈夫。

中年男人剛才是在看著那一男一女閃進了自己的家門後,才壯著膽子從小巷的石板地上爬起來的。他仍不清楚這兩個拿刀拿槍男女的身份,但顯然應該是所謂的反日分子——他們既然能殺死外面的日本兵,說不定也能除掉在自己家裡的那兩個獸兵。

由此鼓起了勇氣的他,腿肚子篩著糠,顫抖著摸進了家門。結果被隱在裡間棉簾後面的軍統女少校,當場拿下。

虛驚一場,警報解除,王穗花未免有些後怕——臨汾城內現在遍佈日軍,此巷又是地處縣城相對中心的一帶,位置顯眼,不可久留。她和恢復了神智的李彥,一起到門外將摩托車熄了火,又將車斗裡的日本兵屍體抬進了屋子裡間,用這戶人家的兩床棉被完整地遮蓋住。

軍統特工裡外忙碌著收拾現場的時候,慘遭蹂-躪的女主人,則在丈夫的呼喚下又醒來了,目光恐懼地看著屋裡的這一切。王穗花打量著這對遭到飛來橫禍的患難夫妻,輕輕地嘆了口氣——國土淪喪,覆巢之下、已無完卵。

她剛才從那個日軍大尉的衣兜裡,搜出了兩根國民政府央行行的金條(顯然應是寇兵劫掠所得),這時就交到了表情木然的中年男人的手上

“你們夫妻倆,趕緊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只要日本人還在城裡,這個家,就永遠不要回。”

朝著大中樓附近的旅館步行返回的路上,李彥一直殷勤地伴隨在王穗花身體的左右,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軍統女少校也不主動詢問,並且豎起了皮大衣的領子遮護自己的脖頸和嘴巴——狐狸圍脖太扎眼了,不符合自己作為報社記者助理的身份,這次就沒有帶出來。

這時的王穗花,已經決定放棄夜探臨汾火車站的行動。剛才在小巷裡的那番意外折騰,嚴重消耗了她身為一個女子的體能,軍統女諜現在並沒有把握還能成功地翻進鬼子重兵嚴守的指揮中樞。這讓她感到懊惱之極。

“組長……你……你能不能不把今晚的事,告訴老方?”

眼看著就要到達旅館了,軍統男中尉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一路上一直不好意思說出的話。

“為什麼?今晚這場變故直接影響了我們的下一步行動,方墨書必須知情。你支支吾吾地就為了和我說這個?”

李彥見女上司如是說,索性站到了她的身前停住腳步“我……我的意思是,你別把我不敢殺人的事,對老方講。”

王穗花嗤地一笑,旋即又正色道“怎麼?你也知道丟人了?虧你還是個男人、是個軍人!看看你當時那個慫樣子,和那個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婆讓鬼子強-奸的男人,有什麼兩樣!?”

王穗花一邊說,一邊就用手去試圖撥開李彥擋著她去路的身體;不料,軍統男中尉竟然又惱了,他伸出雙手猛地按住了女上司的雙肩,兩眼幾乎噴火

“我才不是慫貨,我和那個懦弱的男人不一樣!我明明可以開槍斃了那個鬼子的,但開槍會暴露我們,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像個慫貨一樣、手裡握著匕直打哆嗦?”王穗花冷冷地搶過話頭,絲毫不給自己的男下屬留情面。

李彥剛剛膨脹的雄風轉眼又洩掉了,按著女上司肩頭的雙手,也溜下來變成了抱著對方的雙臂,眼裡的兇光則換做了乞求“組長,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人人都有第一次,你自己第一次用刀子殺人的時候,也不可能像今晚這麼幹脆利落的。求求你,別把我的糗事說出去……”

軍統女少校抬起左右手,用力將對方抱著自己雙臂的手拿掉。她想,罷了,這個傢伙雖然慫了些,但頭腦總還靈光,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你給我聽好了,我可以不把你丟人的事說出去,但是今後你不得再違抗我的任何命令!”王穗花一邊警惕地打量已經罕有人跡的縣城街頭,一邊低聲呵斥著男下屬“剛才在巷子裡,我明明要你撤退,你竟敢違命不從,還逞能說要乾了那幾個鬼子,樣子好不威風!我問你,那三個鬼子,你最終幹了幾個?”

聽出女上司語氣鬆動,李彥一陣欣慰,急忙說“都是你乾的,都是你乾的!組長,今晚我真地見識了青浦班高手的本領,我李彥今後這輩子都仰你馬是瞻,絕對不敢再違揹你一次!”

王穗花這才真心地粲然一笑,拿眼睛剜了一下起勁拍馬的對方“你今天親手殺了人,也算是在我這裡畢業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後的事情,你自己慢慢體會吧。”說罷,徑自朝前面已經露出輪廓的旅館走去。

在旅館,他們三個人連夜開了一個小會,決定明天清晨即驅車出城躲避風頭。王穗花檢視過剛才那個被殺日軍大尉的證件,竟然是苫米地旅團司令部的電訊參謀,但是搜查他們隨身的攜帶,卻沒有現任何機要檔案。王穗花分析,這三個傢伙一個駕駛員、一個衛兵、一個參謀官——有可能是剛剛送完了什麼重要電文,正在返回的路上遭遇了那對夫婦,眼見女人貌美就臨時起了歹意。否則,不會在夜晚駕車全副武裝地出行。

“倘若這個電訊參謀在苫米地旅團是個關鍵人物,那麼他們一行徹夜不歸,必然要引起日軍警惕,說不定,會連夜進行搜尋——畢竟臨汾是剛剛佔領,敵人也沒有把握控制全城的治安。我們必須做好情況嚴峻的應對。”王穗花憂心忡忡地分析道。

李彥則相對樂觀一些,他預測日軍若要展開搜尋,至少也得是後半夜確定了電訊參謀失蹤之後的事情;那個小巷裡沒有路燈,各家此時無疑都熄了燈火就寢;唯一停在巷子裡的摩托車,已經用一床深色花面的棉被完全遮蓋,夜幕裡遠遠看上去根本無法辨識。等到天亮,縱使他們搜到了那輛摩托車,屆時軍統們也開車出了臨汾城了。

“出了臨汾城,下一步怎麼辦?”

方墨書問到。他也對眼前的局面不大擔心,畢竟他們持有天津偽政權報紙的記者身份;一路上出於掩護,他還替日本兵拍了不少頌揚鏡頭的照片,剛才躲在衛生間裡已經洗出了一些;加上插著日偽小旗子的雪佛蘭轎車,這都可以當作護身符。日本兵很難將他們三人與刺死其電訊參謀的元兇聯絡在一起。當然,組長和李彥都隨身攜帶了槍械和刀具,這是唯一的風險。

“我們還要不要重新跟到瀨名師團的屁股後面去?這裡的臨汾城,駐紮的顯然都是從河北開來的下元師團的部隊。”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方墨書繼續追問。

王穗花感到心煩意亂。

其實,現在坐下來冷靜反思自己今晚想要採取的行動,的確大為不妥——別說戒備森嚴的臨汾火車站進不進得去,就算是翻牆混進去了,自己一個臉色白嫩的漂亮女人,穿著日軍軍裝又能做什麼?日本人不是傻子,燈光之下,恐怕一眼就會識別出她這個西貝貨!

看來,在山西站和西北區的重壓之下,自己作為情報組的負責人,已經失了方寸。方墨書和李彥都力勸自己今晚不要冒險,顯然他們都看出了箇中的失當因素,但自己偏偏要一意孤行。若非生了意外出手干預日本兵入室強-暴婦女這件事,恐怕自己鋌而走險之下、危局已經釀成。

可是,連日來追蹤著瀨名師團的腳步一路南行,那個該死的“風計劃”卻不露出任何端倪,臨汾火車站差不多是盡頭了,這要她這個情報組長又能怎麼辦?!

看著坐在對面的兩個男人,軍統女少校陷入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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