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長路(2 / 2)

“再等等吧。”謝玟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話。”

“噢……”童童點了點頭,然後透過窗紗定神觀察了一下,隨口道,“還在下雪呢,快要一天一夜了。樓門口的雪都積了那麼厚。”

“嗯。”

謝玟低下頭,重新翻看手裡的賬本,但卻又不由自主地摩挲著那把匕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出對方身上的舊傷,他耐著性子看了一炷香的時辰,最後終於甩腕將賬本扔在案上,負手起身,在屋裡來回走了兩遍,半晌才定住,閉上眼低頭撥出氣息,才將過多、過於雜亂的思緒清理乾淨。

“怎麼了?”快要待在燭光下昏睡過去的童童被他驚醒,桌角上剩了一半兒的桃子都跟著打轉。

“沒什麼。”謝玟抬手覆蓋住上半張臉,慢慢地道,“恨鐵不成鋼,不想去收屍,還有就是……他變化有點太大了,我一時想不通。”

“什麼……什麼鐵什麼剛,什麼收屍。”童童沒跟著他,自然不清楚他倆之間的情景,她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哎呀沒事的,要心平氣和,要快樂開朗,不要擔心焦慮,小皇帝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行了爹,快睡覺了。”

系統叫他爹都要叫習慣了。謝玟俯下身給童童解開頭繩,隨手系在了手腕上,然後抱著小女孩兒洗漱換衣服,一頓操作流暢至極,等打更人的聲音響過之後,窗邊的燭火也恰好熄滅,謝童舒舒服服地窩進她爹親懷裡,困得睜不開眼地道:“晚安……”

謝玟隨手掖了一下被角,輕聲道:“晚安。”

紅瓦香樓徹夜通明,只有那件古舊的小樓燈火已熄,漫天飄雪,月光銀亮如冰。

在牡丹館的對面之處,在一眼能望到青玉樓的地方。敞開的窗子不斷地灌注著呼嘯冷風,屋裡燒著的炭火、銅爐,在這樣寒風的侵襲下,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郭謹為陛下加衣,但再保暖的外袍,倘若他渾身都沒有溫度,其實也無濟於事罷了。郭謹嘆了口氣,拱手道:“已經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我睡不著的。”蕭玄謙道,“再等一等。”

“謝大人已經睡了。那棟樓上的燈火已滅。”

“我知道……”他低聲道。

“那您要等什麼呢?”郭謹知道這句話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宮時,他決計不會問出來,也不會質疑陛下的決定,但此刻尋訪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難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間。

郭謹不認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繼續道:“恕老奴直言,謝大人收走那把刀,並不是對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這些年總是陷入困頓煎熬的局面,按理來說,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輕易便可得。但帝師大人不在此列,他會對流浪無依的弱小之人菩薩低眉,卻不會對權力地位忌憚畏懼,謝大人拿回金錯刀,是愛憐陛下。”

“愛憐……”蕭玄謙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軟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師身邊,在您和謝大人的事情裡,陛下須得放下您所擁有一切……只有謝大人起了惻隱垂愛之心,才容易勾起舊日的情。”

蕭玄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夜色。

夜色茫茫,像是將一切秘密藏進了黑暗之中。在最深最沉濃處,那盞一直讓他牽掛、讓他無法安眠的燈燭也熄滅了,皎皎月光映在飛雪之上,靜夜漫長、雪色蜿蜒,彷彿再苦苦等待,也沒有結果。

“老奴妄議此事,請陛下責罰。”郭謹低首道。

然而蕭玄謙只是揮了下手,沒有責罰怪罪的意思。他轉而問道:“老師有女兒這件事,你去查一查。”

“您的意思是……”

“五年前,老師出京辦的幾次案子裡,都遇到過誰,到底是什麼人跟他……”蕭玄謙說不出那幾個字來,越過這個形容,繼續道,“是死是活都要查清楚,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朕寢食難安。”

“是。”

“還有暗衛十一,他……”蕭玄謙話語一頓,“謝童的事,他是聽老師的囑託,才不回稟的麼?”

郭謹立刻道:“暗衛只聽從陛下一人。此舉等同叛變,按例應當——”

“不必,”蕭玄謙道,“若他是聽老師的囑託,才沒有回稟我,這不是叛變。”

郭謹遲疑地看著他。

“……懷玉這十年都很辛苦,我從前看不上勾欄瓦舍、秦樓楚館,覺得那裡玷汙了我的懷玉,但此時想來,十年前老師收我為弟子時,我那群各懷鬼胎的兄弟姐妹們,恐怕也在心裡覺得是我玷汙了先生。不僅如此,我的存在還玷汙了他們。”

“陛下……”

蕭玄謙低笑一聲,他道:“就算老師再怎麼教我,再怎麼讓我博愛天下,我也無從做起。我只能有他一個人。”

郭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只得垂首嘆息:“……陛下是要等帝師回心轉意嗎?”

蕭玄謙沉默了許久,回心轉意這四個字有些太遙遠了,他好像還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摸得到一點邊際,就像老師從迴廊離開的那條路,明明那麼短、一眼望到盡頭,可是他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有追上去的資格?

飄雪吹落到手背上,融化成洇溼的水痕。

“我只是要等雪停。”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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