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之外,明鏡湖湖水澄碧,光可照人。
山門前的迎送一直由寺中的知客僧負責。
鏡明大師由弟子們擁出時,湖水一碧如洗,風中帶著花草的芬芳。
已經是三月了。
今天山門外當值的這位知客僧怔在原地,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高大的人,現在似乎戰慄成了一團。
知客僧的眼中帶著出家人不該有的憤怒和恐懼。
出家人本應該看淡了生死,他……這是怎麼了?
明鏡湖上有六角亭,丹楹黑瓦,翹角飛簷,以狀若彩虹的曲橋相連,雅號“彩虹明鏡”。
如今遠遠望去,霞光之中,湖上竟泛著一葉紙舟。
一條用牛皮紙製成的小船!
紙舟之上,輕飄飄的盤膝端坐一個身穿著灰色舊僧袍的大和尚!
大和尚似乎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他溶在自己的心境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這個大和尚身形魁梧,他的神情異常冷厲,帶了一種令人不安的鋒芒。
眾人見此,心頭不由一緊。
鏡明大師略一沉吟,雙袖一振分開眾人,身形翩然而起。
他腳不沾地,自山門而起飛到湖面正中,明鏡湖不算大小,大師掠過幾丈,身形微微一頓,他的足尖在水面上一點,便似乎蜻蜓點水,一圈圈漣漪剛剛旋起時,大師的身形如飛仙般凌波而去,卻是輕飄飄的落在湖中央的六角亭上。
只傳說,鏡明大師的功夫師承於嵩山少林,幾十年來,大家卻也是到了今天才頭一次見到他展露身手。
眼見鏡明大師的身法如此精妙,引得大家掌聲一片。
大和尚靜坐紙船之上,並沒有返身。
他的腳邊,如今放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無衣缽戒碟者,概不掛單。
鏡明大師雙手合什,口尊佛號道,“請問大師法號?”
大和尚終於抬起了頭,寬大的眼廓之中,眼珠子是暗褐色的,他的眼珠子很小,小得如同一對閃亮的晶石。
大和尚沉聲道,“悟本。”
鏡明大師微微一笑,走到亭邊,合掌問道,“上座師!來有何事?”
紙舟之上的大和尚悟本合掌答道,“打擾常住,掛上一單!”
接受掛單這樣的事情平常本來是由知客僧來做的,只是今天的情形太過詭異,鏡明大師乾脆屈主持之尊代勞一次接待的職責。
鏡明大師彈指三下,道,“知客師慈悲,有上座師來掛單。”
大和尚知道鏡明大師在考驗自己的禮數,他照舊在原地站著,道,“頂禮知客師傅。”
鏡明大師道,“上座師何處腳?”
悟本道,“自莽蕩山來。”
鏡明大師道,“到常住這邊有什麼好事?”
悟本答道,“打擾常住,掛一單。”
鏡明大師問道,“得戒和尚上下?”
照例往下,應該是鏡明大師問“老常住在哪座寶山?”大和尚答“小廟某地某寺。”
等等。
鏡明大師問“曾到此間否?”
大和尚答,“初到此地(或曾到此地)。”……云云。
這些說話文縐縐的略嫌拗口,卻都是佛門弟子上門掛單,被知客問詢時對方應該用的交談口語。
鏡明大師開始還擔心對方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和尚。但這位叫作悟本的大和尚不願意回答的,關於他現在住什麼廟,師承何人,他乾脆不答還罷,但他答出來的話完全符合僧人的法度,鏡明大師的心中更加懷疑。
悟本忽然道,“你這輕功也還算勉強。”
鏡明大師雙手合什,平和的臉上也忍不住流露出景仰之意,緩緩道,“貧僧有幸,曾經在嵩山少林糾正過一段時間的武功。”
“天下武功,出自少林”,少林功夫博大精深,浩如煙海,鏡明大師有幸能進入這個武學的最高學府學習,本來就是一件無比驕傲的事情。
悟本對之卻只是嗤了一聲。
鏡明大師看了他一眼,道,“在少林時,貧僧有幸,師承於可嗔大師。”
悟本聽了這句話的時候,小如晶石的眸孔慢慢變成了一條黑線,冷冷道,“他……可是伽藍院中的可嗔?”
平常人稱呼得道高僧的時候,在法號的後面必然要綴以“大師”的尊稱,在這個悟本的口中怎麼卻成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