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覺得冷。
莫瑀心尖附上一層雪,他強迫自己冷靜清醒地望過去,那年過半百的威嚴天子望著他的淚眼裡。
沒有他的影子。
那雙眼睛裡有驚喜,有慶幸,有許多道不明的情緒,裝進了他的眉眼和鼻樑,唯獨避開這一頭雪色長髮。
就連剛剛驚喜之情衝破防線,莫宏也下意識忌諱觸碰他的白髮。
“我兒,”莫宏又是一聲低嘆,淚終究從眼眶滴落打在莫瑀的手背上,從滾燙到冰涼也不過瞬間,“若是憐香還在……”
“殿下?”林休思正在書房替莫南喬整理要處理的政事,突然從背後被人撒嬌一般抱住,冷冽的梅花香沁入他的鼻尖,讓林休思有些恍惚。
莫南喬自舞象之年起便鮮少流露情緒,幼時雖同樣端著一副不可冒犯的尊貴模樣,卻每次從皇帝那碰壁後都會回來抱著林休思紅著眼許久。
“先生,”莫南喬將下巴磕在林休思肩頭,眸中戾氣濃重散開,他看著林休思的側臉輕聲道,“我的弟弟,他還活著。”
“屬下辦事不力。”林休思微微撇過頭。
“罷了,”莫南喬松開林休思,面色又重新恢復平日的漠然,他抬手整理好林休思背後的衣褶,不經意道,“看看他能掀出什麼風浪。”
莫瑀從紫宸宮出來時已用過午飯,他替孟長青和邊關死去的戰友們討來了本該擁有的哀榮,如今卻覺得索然無味。
這座繁華的皇城極盡繁複讓他望不到盡頭,他謝絕莫宏派遣的引路太監,獨自一步一步往來時路去。
來時百官佇立朱纓寶飾華貴,容臭錦囊精細,去時空茫茫一片,落個清靜倒也好。
素未蒙面的生母已逝,生父貴為當今天子,按理說他是皇子,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可莫瑀卻茫然。
他像找不到枝落腳的鳥,在空中盤旋一圈又一圈。
四周高高的宮牆像是洪水猛獸,將他困在其中,莫瑀加快腳步想要離開這裡。
他拐過一個轉角,五月宮柳已經不飛花,綠枝細細長長垂下來,柳下一月牙色長袍的人低頭擺弄腰間的掛飾,那身段眼熟,莫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柳下的人抬頭對上莫瑀的視線,眸子像突然被光點亮,他眉眼彎彎,讓莫瑀想到黃沙關最珍貴的唯一的一口清泉。
在太陽底下,也這樣波光粼粼的好看。
莫瑀下意識轉身就走。
“莫將軍!”楚瑾見莫瑀要裝作沒看到自己要跑立刻叫住他。
莫瑀原本不想停下,他也確實在加快速度往相反的地方逃,身後卻傳來嘶啞的咳嗽聲,刺得他心一陣陣痠痛。
楚瑾追了兩步肺部就難受得不行,他蹙眉扶著柳樹不停咳嗽,面前的地面突然被陰影罩住,他拿出手帕擦擦嘴抬頭仍笑意盈盈:“將軍,捨得回來了?”
“你!”莫瑀又心疼氣憤又高興,他心裡的滋味太多,要接受的資訊也繁雜,亂得一時見到楚瑾就想逃走,但見人努力追他的模樣,還是被心軟牢牢佔據。
莫瑀將楚瑾扶起和他並排慢慢往宮外走去,楚瑾不說話,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睛時不時望著他,讓莫瑀心上像是被貓爪尖輕輕撓了一下又一下。
“你怎麼在這?”莫瑀強作鎮定問道。
楚瑾瞧了瞧他,收回視線看向前方時勾起嘴角:“自然是在這裡等將軍。”
“你說真話,不騙我?”楚瑾對他的親近和莫宏一樣詭異,可莫瑀生不出對他有任何抵抗的心思,只是悄悄在心底祈求。
希望這份親暱,沒有帶著任何人的影子。
莫宏看他是看鬱憐香,他很害怕楚瑾看他也是在看著另一個誰。
“我何曾騙過將軍,”楚瑾不明白莫瑀心裡亂麻,只認真解釋道,“以後也絕不騙你。”
“嗯。”莫瑀的心裡因為這一句簡單的承諾明朗起來,他鬆開一直不自覺緊蹙的眉,偷眼看著楚瑾今日的衣衫。
不錯,多穿了一件紗衣。
莫瑀注意到楚瑾剛在柳樹下襬弄的掛件,又悄悄觀察了一番。
他目光一愣,本以為楚瑾腰間是金玉配飾,沒想是一隻精巧的小竹貓。
那竹貓雖然做工精良,可到底經年了,楚瑾再小心也磨損了不少。
華服玉公子配上這麼一隻竹貓,哪哪都有些不對勁。
“將軍也喜歡竹編?”楚瑾見他望,主動將腰間的竹貓解下來遞給莫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