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交車上, 何默默還記得給於橋西發了條訊息,說自己有急事要走了。
於橋西打電話過來她沒接,又發了長長的語音過來, 何默默也沒有點開聽, 於橋西再打來電話的時候她隨手把手機給關了。
何默默心裡很難受。
她人生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夾縫中的。一面是冰冷堅硬的牆壁,上面寫著拋棄, 一面是柔軟但是也無法讓人攀越的牆壁, 上面寫著“不信任”。
因為她的基因嗎?
這是什麼?生來就有的原罪嗎?
她不意外橋西阿姨這麼看自己,在她的身上有一半鮮血來自一個毫無責任心的自私男人,這是事實, 但是知道與親歷是兩回事。
“原來這就是成年人, 無論我現在是什麼樣子的, 他們都在憑藉我是誰的孩子來預測我的未來, 呵。”
何默默笑了一聲, 笑了一半, 臉僵住了。
明明之前她還說自己在努力地發掘自己不可戰勝的部分,現在她又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個洞, 勇氣與力量從洞裡流走了, 只留給了她冰冷空蕩的一個身體。
“媽媽會不會這麼想呢?”
這個問題根本在她的腦海中無可抑制。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你的人生一點兒也不像我。”媽媽說過的這句話讓人很難過, 可它是真實的。
“媽媽會不會也覺得,我走了, 我的人生才能跟她一點也不一樣?在她討厭的這段人生裡,她是不是覺得我應該離開?甚至……她所討厭的人生會變得沒那麼討厭?”
何默默問自己,自從那天媽媽說了那句話之後, “自己屬於媽媽不幸人生的一部分”這件事就像是一整個仙人掌都扣在了她的心臟上,沉甸甸的,細細密密的疼, 現在她自己親手把仙人掌往心上又摁了摁,在無邊的痛楚裡,她的思考滑向了越來越幽深的地方,那是她心裡的一直存在只是被努力掩蓋的洞。
因為橋西阿姨來了,何默默下班的時候忘了拿要洗的制服,也沒有拿中午買的感冒藥,感冒病毒像是環伺已久的群狼,在發現她的精神變得衰弱之後對她的身體發生了再一次的襲擊,何默默咳了兩聲,覺得身體又開始不舒服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掏出知識點小本子。
直到發現自己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
“請注意,倒車。”
“請注意,倒車。”
教室裡,何雨猛地抬起了頭,老師還在講課,同學們還在聽題,沒有人被她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驚擾。
“請注意,倒車。”
何雨猛地站了起來,老師停下了講課。
“女孩兒”在下一秒面目扭曲地捂住肚子說:“老師,對不起,我肚子疼。”
老師似乎有點被嚇到,表情嚴肅地說:“去吧,要是太疼了就跟你們班主任請假回家。”
後面那句顯然又是優等生的才有的待遇了。
何雨現在顧不得想這些,“請注意,倒車”一直不絕於耳。
她衝進廁所,掏出了手機給女兒打電話,電話裡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請注意,倒車。”
數字漲到了96終於停下了。
何雨從廁所的隔間裡出來,看看鏡子,開啟水龍頭,她把水不停地撲在臉上,又把手放在自來水中泡了好一會兒,脫下校服外套,先用內側把臉和手都擦乾淨,再小心清理了頭髮水留下的痕跡,確定鏡子裡的“女孩兒”比平時要蒼白憔悴得多,何雨把校服外套系在了腰間。
“老師,我想請假,我來月經了。”她一臉痛經地走進了辦公室。
遞上假條一路小跑衝出校門,何雨的屁股後面還綁著校服外套,學校上課的時候門口空空蕩蕩,看看打車要等的時間,何雨一口氣跑回了家。
家裡沒人。
幹著嗓子連口水也沒喝,何雨扒在門邊上先掏出了手機。
“喂,店長阿姨,我媽還沒下班嗎?我今天肚子疼請假回家了,家裡都沒有人,我打電話她手機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