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石驚起千重浪(一)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大君,午膳已經準備下了。”一名面板黝黑的內侍用平和的聲音提醒著素檀。

赤道過來的熱風吹拂著素白的宮帳,即便幾名侍女輪番為素檀(註明代東南亞君主改宗,國主皆稱素檀,實為蘇丹之音變)打扇,依然難以抵消屋中的暑氣,阿都賈裡?魯阿巴陛下顯得有些焦躁,已是有一週沒有好生用飯了,只有禮拜變得更加虔誠。年過而立的素檀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卻被眼下的一樁事擾動著心神,連往日眼孔中透著的精神都變得渾濁起來。午飯不過是尋常的雞肉、米飯,再佐以椰子之屬,都是這南國尋常的風味,雖然素檀平日服用皆以黃金為飾,甚顯奢靡,但飲食卻是無法與中國相比,算不得精緻,甚至有些粗劣。

“難道真有什麼災異不成?”魯阿巴喃喃自語,已經一個多月過去,派去納閩島的稅吏都是渺無音信,甚至連送人過海的船隻和附近打漁的漁民,只要靠近納閩島的都憑空消失了一般,一個月不見一人回來,島上的商人也沒見有再來大6,承平二百五十餘年,今次的事情在這國中還是頭一番,南洋規矩,凡有番船唐船販貨而至,稅金皆是按日收取,都城又小,稅收之事便都是幾日一報,如此遷延了許多天,是以素檀頗有些焦急了。

國主重商,平日港口的繁華,國都中無人不知,又因當著呂宋與滿剌加的交通要衝,這婆羅乃城便成了南國的一大去處,紅夷人與日本人都在國都中經商,而又尤以中國商人最多,來自大明南方的漢人水手是被他們稱作萬里石塘的海面上最活躍的力量,從北大年經舊港到婆羅乃城的航線,因為沒有颱風,故而全年都能通航,從西面的坤甸、三、古晉到東面的支那巴唐岸(注漢人稱為斷手河),到處都是淘金的漢人,黃金彙集到國都,便有這南海國度中最為出『色』的匠人,將之打成華麗的器皿再銷往海外。來自泰西的紅夷對這些東方的手藝讚不絕口,因之出價也高,但無論出價多少,國主都要抽上一些,素檀也樂於看到自家國庫充盈,自建國以來,到如今國勢正盛,不到三萬人口的國都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對於突然打破的情形自覺難以習慣。

都城東北四十里的海上,封鎖著海灣的離島,是往來商旅喜歡停靠的另一處所在,雖比不得國都般繁華,尋常也頗有些漢人水手在上面盤踞,間或做些見得人和見不得人的買賣,算是半個法外之地。然則盤踞於納閩島上的華商自也對國都的貿易有著不小的影響,訊息輔一斷絕,已然慣於從商人處得些好處的國中貴人們便難以維繫體面的生活,而往日來往都城港口的商船也隨之少了起來。故而這兩個月來,日子尤其不堪,原本過了“聖忌”,再有一個月便是海貿的旺季,但今年因著這樣一番事由,便耽擱下來,連帶外路的海商,已有月餘不大見到大宗船隊了,國中的老爺們便都十分憂心。上個月的前幾日,國中的大祭司見夜空中火星逆行,料想乃是不吉之兆,雖然占星之術於教義不符,但明明白白的異像也讓闔城的貴人們在憂心之外又加了幾分惶恐。

…………

金鏡島正當著婆羅乃河口,聚集著不少漁民和村落,是婆羅乃港地盤上十餘個聚落之一。這幾日從早到晚都沒有一條漁船願意出海,太陽照在刷了一層桐油的船身上,透著絢麗的光暈,這船還是漢人工匠的手藝,尋常漁民人家都是刳木為舟,只是唯獨不見漁民的身影,這在年前月下的光景是無法想象的。再沒有人敢靠近納閩島,只有港口北面那些膽大的疍家還敢出海,只是隔著海島很遠便不敢再向前。也就是這幾日裡,疍家中開始傳說那島上如今來了如城的巨舶,也有說是不知何地的海寇。

…………

鄭達在“號房”中已經住了有些時日,這些日子得閒,便想了很多,上一次進號房還是好些年前在明國海陽縣老家,憶起在海陽家中的親人,面目都不甚分明起來。出海五年,自家生在舊港的一雙兒女都有半人高了。鄭東主從呂宋賣了貨物,又在貓裡務(注呂宋南面港口,多福建海商出入)待到了新年,便要急著趕回,中途照例是要跑一趟婆羅洲,渤泥這裡本就是一站中轉,去年秋天去時原本滿載香料與特產的船隻,也是從這邊出來,一路東上蘇祿,再到了呂宋,那邊的紅夷可是有大把的銀子可換,聽說都是用佛郎機的大夾板船自極東的海外運來,雖從未親見,但所運香料已是全都換成了銀洋,鄭達也想象不出還有什麼解釋能夠說通。可惜就是被豬油蒙了心,貪圖節省一些過路錢。若是商船進了婆羅乃港,當要額外繳出一筆稅金,但此番並未運貨,也就不太值當。納閩島上也有王家的稅吏,但畢竟可以敷衍,再說島上華商也多,更不需顧忌國都中的種種規矩,應當更加快活才是。

號房是磚牆樣式,鄭達只記起半月前,因著渤泥國主主持聖忌的日子臨近,是以都城中規矩頗多,故而照以往來講華商應盡在島上以避麻煩才是,但當初六日鄭家福船到了婆羅乃外海時,看到眼中的確是一番絕難再見的景象。如城的巨舶停靠在島上港灣——那也是後來得知是船,若是甫一得見,絕不會以為那比婆羅乃城牆還高出不少的東西能夠開動,再往後便是被能不懼風浪『潮』流而在海中往來自由的快船攔下——那船身竟是鐵打的,被帶到了島上的這所房子裡。

“我那夜跟達哥你怎麼說的?火星逆行入星度,多少年沒見的凶兆了,果然就出了事。”自被帶到島上以來,這是叔第三次如此說,初五日下半夜,因著快到婆羅乃外海,已是無甚風險,便不顧針路,連夜行船,要在天亮前趕到婆羅乃灣口,雖然不明白自然之理,但老一些的水手都知道,此地多少年都沒有大風浪,故而也算十分安全了,出海這幾年,都是如此行船,並無不妥之處。但那一夜,已是老行尊的叔卻緊張異常,說是天降異像,怕有禍事降臨。雖然船上眾人都只當說笑,但第二日卻當真遭遇了這天降的橫禍。如今滿船的貨物暫且不去想了,這『性』命不知能否無虞,更別說何日能與妻兒團聚。

正在抱怨時,厚重的金屬房門被開啟,陽光照得屋子裡的人睜不開眼。

“鄭達,長有話要問你。”

…………

佐哈爾端坐在舟中的小艙裡,不知道此番禍福如何,佐哈爾還有一個漢名,喚作黃順之,是渤泥國中掌管政務的八位副臣之一,其家與國主有親,祖上乃是成祖時下南洋的閩人——開國親王黃森屏,這渤泥國與別處不同,當年因黃森屏助國王共抗蘇祿、爪哇,故而約為盟好,世代通婚,那黃森屏晚年更以渤泥國王之名歸國朝貢,得太宗皇帝殷勤招待,死後葬於南京,其子隨大明使臣重歸渤泥後便以族人統掌兵權,對外則以渤泥總兵相稱,當今掌著國中軍事的正是黃順之的兄長——黃順慶拉闍。

自上一回素檀召集,經過兩日的閉門商討,還是決定要派一位信得過的大臣上島看看,是以兄長便點了他的名,畢竟自家人看得清楚,若真是有什麼災異,橫豎也躲不過的。雖然外邦沒有“臥榻之側”的說法,但島子就守在灣口,絕不能再坐視各種傳聞在國中蔓延。眼下紅夷在國中各處都有侵擾之事,若是國都附近再生出事端,那自六世王以來的興旺氣象也就到頭了,眼下的海上可不算太平。

初春時節,往納閩島的『潮』信俱是逆流,好在黃順之的坐船走得淺水,又是在婆羅乃灣中航行,加上船上槳手賣力,倒也不算走得太慢,用過了午飯,看看日頭,黃順慶估『摸』著再有兩三個時辰便能上島,那時太陽當還沒有落山。

納閩島特勤隊的快艇就在黃副臣準備小憩的前一刻出現在島外水天相接之處,不消片刻,兩艘怪異的快船便一左一右的繞著大船划起圈來。黃副臣手下的親隨們也是見過世面的,這渤泥國當著南洋海上的要衝,往來大6與渤泥的廣船、福船見過不少,佛郎機人的大夾板船一年也有幾艘停靠,若論大船,再大的都是見過,只是從未見過有船能在海上跑得這麼快的,且還能不顧『潮』流在海中任其來往,黃順之不禁心中納罕,‘這是船還是魚?’,只是短暫的慌『亂』後,方才意識到國中的傳言原來竟是真的,對自己的行程也就頗為擔憂起來。

黃副臣一行的上岸是在半小時後,兩艘快艇小心翼翼的拖著他的坐船出現在納閩島碼頭時,前來迎接的大小‘官員’們還帶著些許的激動,畢竟這是本時空與穿越集團接觸的第一個正式‘使團’。而自d日(注穿越集團仿諾曼底登6故事制定的穿越行動代號)以來,內政部門已經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建立與外界的聯絡,只是一直不得其法,今日算是一個好的開端,這位渤泥國的副臣閣下既能通漢話,又是個有膽『色』的,想來或許能夠成事,一解當下尷尬的境地,不然,軍事組出身的便已經在準備武裝登岸了。

【注按照明代各種史料、筆記和海外遊記記錄,汶萊在明代的稱呼有渤泥、婆羅乃、汶萊,都是音譯。以渤泥的翻譯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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