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飛捷連聲露版桁(四)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有勞觀察了。”方才一直在偏廳待茶,如今看見正主回來,王星平馬上迎上前去,施了一禮,剛剛進門的這位官人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想必方才交託的事情已經辦得妥帖。

“這是正事,何敢曰勞,倒是天成你能夠忠勤國事,肅之果然沒有看錯。”那官人穿著一身日常官袍,聲如洪鐘,笑容可掬,走起路來腳下生風。

“總還是要勞觀察費心。”一老一少的對話,在旁邊幾個堂吏看來,這樣的畫面頗為有趣。少年人一口一個觀察,在旁人看來卻讓自己的上官頗為受用,至少比滿口的老爺聽來順耳。

尋常讀書人稱呼各道道員,喜歡用‘觀察’二字,蓋比之唐時觀察使。時人喜以古稱而配今人,若是老爺們不以官員自居,而是更加看重自己士人的身份,這樣的一聲別稱便能徒增幾分文氣,而如今王星平面前的這位四川提刑按察司按察副使陳黌生陳觀察正是這樣計程車人。

同為浙江的進士,陳黌生老家餘姚與張汝霖的老家山陰同在紹興府,一東一西,是相鄰的縣城,又是同榜,自來便相親善。明季計程車人,有三同之分,所謂同年,便是同科進士出身,而同門則是同拜的同一位座師,但若論起朝中關係,分佈黨羽,還是同榜莫屬。

太祖朱元璋在位時出了一樁南北榜案,洪武三十年的會試,北人無一中試,坊間傳為南人舞弊,皇帝震怒,牽連甚廣。事後檢討得失,才行了分榜之法,按照舉子鄉黨籍貫,分了南北兩榜,各以名額定員,以保障南人北人都能上榜,好讓各地士人得以調劑,不至朝堂被一端把持,後又將西南雲貴川湘等另劃了一中榜,有明一代的科舉分榜制才算定下,一直延續到了清末,而王星平所在的貴州則正在中榜,每科有一成的進士名額配下。

陳黌生出身浙江,雖然比張汝霖早了兩科,可兩人卻同為紹興府人,便都是南榜同榜。

當然這陳老爺也非是認定了要幫著王星平,實在是送上門的厚禮沒有拒絕的道理。

陳老爺在遵義道年生不久,遵義府、縣乃至下面的一干官吏,多是湖廣同鄉,對他這個外路來的上官,嘴上奉承,可做起事來從來都是多有掣肘。

王星平將崔八與紅苗和判夷白馬硐勾結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奉上,又拿出了從蹇守智那裡得來的口供和證據,前段時間貴州王孝廉遇害一事陳老爺也有耳聞,王星平所說與他聽來的並無差池。陳黌生身為負責一道兵備、提學、驛傳、刑名的按察副使,正該著他管轄,是以張汝霖先前的書信到時,便已經在等著王星平本人前來了。

方才與這位張肅之極力推崇的後生晚輩一番交談,頓覺喜歡,沒想到這少年區區年紀,卻連自己之前在廣東韶州任上的事情都一清二楚,而且絕不是為了奉迎,想必張汝霖也不會將這些事說得太多,更何況王星平連韶州的風土人情乃至兩廣與南洋之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陳副使對這位貴陽來的少年便益的看重起來。

有著利益的現實,又有了王星平與崔八的對比,那崔臣鎬區區一牙儈,雖然沒有見過,是個什麼形象心中也能想到,如何與面前翩翩少年作比,何況還有同鄉的囑咐。

當然,原本王星平只是想要在本地有人能引以為助力,好助長聲勢,以便成事,至少不至為崔八所乘。卻沒想到這位陳老爺如此的心急,只等王星平來了將情形查問了一遍,便差了手下去拿人,這心急火燎的模樣倒不知平日被府中縣中擠兌了多少回。

陳老爺論職司是省中官員,論品級是正四品,雖與知府同級,但卻是進士出身,這就又高了不少,但在這遵義任職以來,卻從來做不得快意事,這一回正好用這崔八來煞一煞府縣的風景。

至於下面辦事的小吏,卻並不管什麼地域之爭,反正拿人這種差事,向來都是有油水的,特別那崔八,是遵義地面上有數的牙人經濟,身家自然少不了,多少都能榨出些油水。所以一聽堂上老爺了話,管他是什麼後臺,也顧不得府中縣中老爺的想法,先拿了再說,需知上面的官員們,可都只是流官,幹得不好,考滿兩任,幹得好或是朝中有後臺的,不滿一任便轉遷的多有。而邊地府縣的快班不同內地,多的幾代人在同一職司上終老的都是尋常,也就這播州,因為二十年前的一場兵『亂』,才讓些小吏們少了些根基,但也是有坐地龍般的人物,但朝廷正身本就不多,白身的吏員衙役,可沒有工食銀子傍身,只要能有油水可撈,沒有不去的道理,何況還有按察司衙門的袛候督著。

…………

遵義知縣六十不到的年紀,長得尖嘴猴腮,下巴上的鬍鬚已經白,尚未開口便已經顫顫巍巍起來。昨日崔八被抓事出突然,再說這崔家雖然平日對自己多有奉承,在縣中自己也多有迴護,但卻談不上什麼親信,畢竟只是一個本地豪強而已,論起勢力,恐怕還不如周圍的一二土司,不過是有些錢而已。

再說抓人的既然是陳副使,定下的又是裡通判夷的罪名,便更不可輕易沾染上自家。

今日在縣衙審案,自然是劉知縣坐了主位,知府杜天培陪著陳黌生坐在下,旁邊還有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站在陳副使身後,卻是面生得很,帶著微笑看著堂上的一切。

劉知縣焦煩的看著坐在一旁的杜知府,心中怨道,‘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捉拿叛夷『奸』細這樣的大事,居然到了晚上才知道,而且除了南門外的一場喧鬧,整個遵義城沒有一座城門關閉,同為湖廣的鄉黨,杜知府未免太過見外。

杜天培陪著陳副使說笑,偶然瞥了堂上一眼,看著劉人表不免的表情,也是一陣委屈。‘鬼知道這陳黌生是要玩出什麼花來。’

年後貴州那邊的一樁案子牽扯到了崔八,但因為查無實據,又有縣中府中一干吏目迴護,雖然縣府兩級的主官未必清楚原委,總還是有所庇護,是以崔八也只是費了些銀子打點。但這一回陳副使無端難,若是沒有板上釘釘的證據,絕難下臺,但話又該反過來想,若是真有實據,那先前敷衍過去的縣、府兩邊衙門便脫不了干係,多少都要受些牽連,貴州過來的查問可以隨意應付,但本身的道員確實沒有理由走過場的,何況此案要是坐實,這一回唯一可以無事的便是陳黌生,不僅無過,還有防微杜漸的大大功勞,是以此刻府尊、縣尊兩位老爺心中都有些忐忑。

放眼堂上,就只有縣丞萬士醇不為所動,以他的立場可沒有必要為了一群湖廣的外路人得罪按察司的上官,故而昨日陳副使傳話與他要動用縣中快班時,這位出生貴州的遵義縣二尹毫不猶豫便寫了朱票,連縣尊都‘沒來得及’知會一聲。捕盜本也是他分內之事,遑論夷酋叛『亂』,還有漢人勾結,在內地省份也許還能當作笑話,這播州的兵『亂』過去也才十多年而已,城外好些無主的荒墳可都是見證。

崔八被帶上來時臉上帶著淤青,眼睛一邊大一邊小,這是昨天帶人抓他時王忠德飛起的一腳留下的記號。原本衙門中抓人只要縣中快手便可,但這一回因為是要藉機整治,故而陳副使特地指使了按察司自己的直廳皂隸跟隨,還怕不穩便,又找王星平‘借用’了王忠德幾個,反正軍漢們是來四川公幹,本也事涉兩省,又有上官背書,自不必擔心。

有幾個軍漢帶頭,直廳公事們也更壯了些底氣,事情才做得滴水不漏,小小的崔家大院,竟是滿滿擠進了二十多快手,王忠德唯一得到的指示只是對縣中快手在崔家的‘搜贓’不要干涉而已。

王星平一番話說算是把紅苗反『亂』的主謀定在了崔八身上,為了貪墨自己父親的五千兩貨銀,崔牙儈勾結土人和紅苗,與半路劫殺士紳,這樣的事情此人做下不止一回,還要附帶銷贓,幾年之間置下了偌大的身家,不是作『奸』犯科,他一個小經濟,也沒有功名,更不會惹人憑白投效。王星平的推理半真半假,可崔八為了保命,卻多半不會輕易將城中官員託付的生意交代出來,那是自尋死路,死咬著不放,也不能硬給自己栽給賊髒的罪名。

至於給崔八定下的罪名,說得誇張一點並不礙事,一來白馬硐幾個與崔八有勾連的死無對證,二來只要能抓住人,就好說,至於這三嘛,王星平很清楚陳老爺想要什麼。

沒等站定,崔八便一頭撲倒在公堂上,押著他的兩個公人一左一右,都沒有扶住。

“老爺做主啊。”

【註明代皂隸分了隨從和公使兩種,隨從伺候長官,公使在衙門辦差,而直廳皂隸則是都察院、布政司和按察司直屬,並不是縣、府衙門能夠呼叫】

【注朱票也即是牌票,也有以竹籤代替,大抵衙門差役,平日都是臨時分派任務,這是為了防止差役依靠差使魚肉百姓,也是為了便於上官管理,不至為下欺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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