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南蠻茲事任意為(五)(1 / 2)

小說:表同作用 作者:平老爺

雲南的天氣一年四季溫差不大,但到了初冬時節,天也黑得早了起來。

戊正時分,沐氏莊園中一處最為顯眼的院落中,兩人正在主廳中對酌,蠟燭的火光將廳中人影映得有些扭曲。

此時除了伺候的一個老莊丁外便只有從南寧縣城包來的兩個小唱作陪,若是平日以餘管莊的身份莊子裡自然沒人敢坐他上,前些年莊上與鄰近農戶爭水鬧出了人命,南寧知縣親自出面,結果餘管莊只將沐王府給抬出來輕描淡寫便化解了這一樁官司,故而在此地他也算一號人物,因為是雲南總兵官門下走狗的緣故隔得不遠三岔口堡中的軍士他若是需用也是叫得出來的。

但眼下對面的這位他卻已經好生奉承了近一個月了,那中年漢子尖嘴馬面臉上掛著一圈絡腮鬍子顯得極為不搭,一身醬『色』綢袍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沐猴而冠便是說的此人,這中年漢子正是將劉鏽差點打個半死的李時義。

李時義如今的官面身份只是廣南衛下一千戶,但實際卻是沐昌祚的心腹家人之一,專司處理老國公派下的各種地方差使。

他能有今日地位自然離不開其兄,李時義的二哥李時孝昔年在雲南軍中,萬曆十九年大軍移鎮徵緬,未及建功沐昌祚便私令退軍,地方官員便借失土之機疏劾沐氏爪牙嚇騙人民財物,撥置打死人命強佔田土等事,最後朝廷著錦衣衛查問此事,只將他這哥哥當作惡拿去抵數殺了,沐昌祚本人則不過是革去了服『色』,半年不到又將那蟒袍玉帶穿了回去。

要說他這哥哥冤枉那是胡說,畢竟那些沐氏藉機佔去的田地終歸還是沒能退還,好處卻都是黔國公一家的了。但因為沐氏死了這一個心腹,李家反倒更得沐昌祚信任,李時孝的幾個弟兄如今便都還更過得了。

二人漸次又多飲了幾杯,面『色』微醺,餘管莊乃故作神秘討好道“府城春香樓新來的頭牌名喚婉孃的,聽說早前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小人已經安排明日便邀來與千戶嚐鮮。”

李時義聞言眼中先閃出一絲精芒,但旋即又按捺下來正『色』道,“天天都打樁,打得老子都煩了,還是正事要緊,等忙完了這陣回了鎮城那裡還尋不見個有姿『色』的小娘。”

餘管莊聽了以為得計,加意奉承道“千戶都在這裡吃了一個月的灰,小人也是著實過意不去,唯有竭誠侍奉才免心中難安。”

他其實一直是在心虛,也有些著惱。

這位李千戶說是代沐王府來曲靖的勳田巡視,不過是另有要務在身這才一直在曲靖這邊耽擱。

但剛來不久就給他抓來幾個外來戶,其中兩人似乎還是貴陽衛的軍戶,都給關在地窖中打了個半死,其他民夫等人也一併關押在莊子裡等著嫁人來贖。

他也藉著酒意打問過,一下抓來這麼些人不過是在東川府吃了氣,原本是要尋一處投獻,卻不想竟尋到個冤家。

最後在曲靖這裡兩邊撞上,他原以為只是尋常毆鬥尋仇,故而李時義要人他想都沒想便讓莊丁去了,卻不料竟是連人帶貨給扣了下來,還傷了人讓他攤上一樁事情。

在他看來這位李千戶做事實在是粗疏得很,脾氣又極硬傲,先是給這夥人扣了個私運軍資的罪名,本來全省軍堡沐氏均可節制,尋個錯處直接處置便是,他卻偏要去縣中作威福。南寧縣的官吏雖然對他敷衍,卻並不買賬,但如此一來事情也讓官府知道了去,難免便留下一些尾,雖然他也不懼縣中府中,但總是有些隱患還是想他早日將此事了結掉。

此外便是他餘管莊的一些陰私事了,官府管不到沐王府,沐王府對他們這些各州各府的勳莊也說不上管得多麼仔細,每年秋收以後照例他也能有一番‘作為’的,只可惜現在這冤家跑來一待便是許久實在讓人作難。

如今倉房中今收剛打的稻麥他已經放出去不少,好在這個把月李時義只受他送上的小唱享用,又提防著沐王府的差事未曾大意,剩下的心思便都只在那幾個阻他投獻的貴州軍戶身上。

不然若是讓他現空了多半的糧倉,雖不至於去告,但以多日以來對此人的瞭解被狠狠訛上一筆簡直是肯定無疑。

“至少還得等到年底,你當新撫軍的加銜都是白給?”

李時義再次提起讓他在這窮鄉僻壤蹉跎的根由,數月之前,敕封新任雲南巡撫沈儆玠抵滇,而這一位頭上還有一個前任沒有的加銜——兼建昌畢節川東等處地方贊理軍務兼督川貴兵餉。

遼東戰事焦灼,這沈撫臺被專門派來雲南自然是為了穩定西南局勢,熊經略如今正往遼東調集西南土兵,雲貴川三省的土舍們便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加之四川雲南同樣要籌備遼餉,雲南還有緬甸不時『騷』擾,怎麼看這一次來的撫臺都不起來是個好相與的。

事情也果如所料,沈儆玠新官上任特從貴州走了一圈,先去與張鶴鳴見了一面,到著雲南府沒幾天便說要整理東川與貴州等地田土,但云南布政司的丈田公人卻先去了崇明州,上個月又到了尋甸府,看起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樣子,是以沐昌祚也派出人馬分往各地坐鎮務要求個相安無事。

從崇明州一路往東北而來,的確要不了多久就該輪到曲靖了。

他只是在此等著訊息,布政司的人真要敢來好歹打一場,縣中府中不敢出頭自然也就敷衍過去了,說起來沐氏看重的恐怕便是他們這些門客的狠厲勁頭。

一邊與小唱調笑一邊飲酒,兩人都不覺沉醉起來,漸漸便沒了知覺。

李時義只覺得身處一片『迷』霧當中,忽然,他猛地睜開雙眼,見到的卻是一副自小便揮之不去的場景。

面前戴枷的正是二哥李時孝,身邊圍著幾名身著飛魚服腰胯繡春刀的公人,大哥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小四你給老子記住,你哥這次去了京師多半是回不來了,等你長大些便去沐府裡謀個差事,老王爺答應下的算是給我們家換點念想。”

那時的李時義一直覺得二哥只是與自己說笑,可自那以後便再沒見過二哥,直到從京師傳來李時孝被判斬決餘者配充軍的訊息後他依然沒能完全相信。

後來他果然得了沐氏關照,先襲了衛中百戶,稍大些又尋了幾個功勞升到千戶,以後便專心為沐王府辦差了。

也是自二哥的事情之後,李時義的『性』情大變,平日裡益暴戾起來,在外面若是遇到可欺的便一定要強壓上一頭,也學著哥哥的樣強要投獻嚇財騙物。他只覺得這樣一來心中才能安生一些,更能稍覺平衡,也算過得一天是一天,至於所行之事是好是壞卻並不去管。

畢竟像沐府做下的事情一般官吏死上幾回都夠了,可人家就是沒事,只因為祖上為皇帝立過功勞。

他想這沐氏便是雲南的天,自己不能給朝廷辦差卻還能給沐氏賣命,這些年也確實是好處得了許多,光小妾都娶了兩房,去到哪裡都有人奉承,比一般小官還要得意許多。

二哥的事情之後,老國公沐昌祚便稱病讓世子沐睿代鎮,那之後相安無事過了十餘年,直到萬曆三十七年武定府土司阿克起兵叛『亂』,沐睿帶印逃遁被朝廷下獄治罪。那些日子黔國公家人低調了不少,但隨後沐昌祚復理鎮事,讓李時義等人再次看清了沐家在雲南是何種地位。

種種經歷在眼前流動,很快又變得模糊起來,直到一陣寒意透徹心扉。

這一次李時義很快便清醒了過來,但眼前卻被一圈人影圍住,再尋不見什麼二哥的影。

他扭動著脖子看了看四下,現先前一起飲酒的餘管莊和小唱都還倒在地上沒有醒來的樣子,再一看身上已經被捆得結實,他暗道一聲不好心中卻是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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