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差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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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告訴我,時代差距並非牢不可破,相差這麼多的思想跨越一個不曾存在的時空和朝代,最終還能如淬劍般成形相撞。

謝玟走上樓的這短短几步路,腦海電光石火般掠過了一幕幕。他想,我究竟是哪一步沒走對,哪一件事沒做好,怎麼小皇帝就教不出來……我也是第一次當老師,不知道什麼是關愛、怎麼又是溺愛……

他深深的呼吸,冷冽的空氣遁入肺腑,讓謝玟清醒了許多,他推開門,見到屋裡點著燈,燈臺旁邊是蕭玄謙的身影。他一回來,對方便馬上站起身,走過來接下他懷裡的一堆物件,放到桌子上,然後又解開他披風,貼近過來,在呼吸可聞的親密距離下,頗為無害地問:“冷不冷?”

因為他的無害,謝玟竟然沒有過多地感覺到被威脅迫近的感覺,他低頭看著對方給自己解披風帶子,道:“還好。”

他們好像真是世間最平凡一對夫妻似的,只不過等在家中的妻子是小皇帝。謝玟望見桌上的飯菜之後,這種感覺莫名加深了許多。

蕭玄謙的手往下一探,摸到謝玟的手背,一片冰涼,他立刻皺起眉,很不高興地看了謝玟一眼,似乎是不喜歡他這些沒有用的矜持內斂,然後把對方的手貼到脖頸上,溫暖的體溫在一瞬間直達神經末梢。

謝玟縮了一下手,道:“幹什麼,給自己披了張羊皮麼。”

蕭玄謙供認不諱:“是。只要我乖,老師不會對我不好的。”

他抵賴,謝玟還能冷淡以對,但這人一旦認罪,還用這種態度討好自己,謝玟也繃不住冷臉,何況昨夜他又說了那些話,於是只能垂著眼簾道:“已經暖和了,鬆手吧。”

蕭玄謙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聽話地放開,道:“我熱了一遍,飯還沒涼。”

謝玟道:“誰給你送過來的。”

飲食是一門學問,就算蕭玄謙有心學,也不會速成到能端到自己面前來的程度。

蕭玄謙道:“高琨下榻之地對面有一家酒樓,我點的菜。”

他烏黑的眼眸凝視著謝玟,露出一點認真的、請求誇獎的表情。

謝玟別過目光沒有看他,他覺得彆扭又突兀,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好似突然通了心竅一樣。他面對這些明顯的討好和表達已經生疏了許多年,陌生感濃郁,幾乎到無措的地步。

他還沒說話,童童這個叛徒已經用眼神示意起來了。由於能量不足,她的實體其實很弱,但她化出實體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人類的美食所捕獲,她模擬出來的味覺能夠完全地品味到吃飯的美好。

兩人吃過飯,收拾洗漱,一直到夜色漸濃時,小皇帝那頭看摺子的燈還點著。謝玟在牡丹館住,覺得生活一日比一日慢,相比於忙於政務的紫微宮,他睡得時候算早,童童在床尾跟玉獅子吵架……謝玟看著燭火照出來的影子,心想如果沒有小皇帝這一茬,他就這麼慢慢地終老在此,也算是隱下身名,形同善終。

但就算沒有蕭玄謙攪亂水面,他終究也是這一切的局外人,就算看起來跟這個世界融合得有多麼好、多麼深入,但提及到觸碰靈魂深處的地方,他還是會為這股深寒的寂寞而心悸。

謝玟擦乾頭髮,嗅到一股升騰的藥味兒,他轉頭望去,看見蕭玄謙在正對面支起一個小藥爐,這味道很熟悉。

張則給他開的方子,蕭玄謙手裡也有一份,而且他在京中時想盡了辦法、南巡路上又遍尋名醫,他手裡捏著的藥方要更好、更成熟溫和。

“老師,”蕭玄謙注意到他的目光,“你困了嗎?”

確實已經是要睡的時辰了,但對方始終不走,終究沒有寧日。

謝玟沒有回應,而是將幾次叫對方帶回去的金錯刀帶離桌面,伸手拉過對方的手腕,將小皇帝的手掌平攤開,將那把匕首放回他掌中,低著頭道:“不要讓我趕你。”

蕭玄謙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他緩緩地合攏手指,寬闊的骨節攥得微抖,手背上青筋凸起。但他竟能忍耐那種滲入骨髓的恐慌,勉強披好羊皮,拉住了對方的手:“老師。”

謝玟沒有表情地盯著他的手指。

蕭玄謙輕輕地鬆開了一點,不捨得完全失去這點接觸,他鋸斷了肉食者恐怖的獠牙,放低語氣:“你身體不好,要一直調理,不能疏漏……老師,你來看看這個。”

九殿下本就難纏,況且在那一夜之後,他算是陰差陽錯聽了一遍謝玟的真心話,這就像一枚保命丹丸、壓心秤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蕭玄謙避而不答,態度卻柔和無比。謝玟嘆了口氣,知道這小兔崽子選擇性耳聾,便坐到對方身邊,看了幾眼對方正在看的奏本。

這一看不要緊,光是兩行字,謝玟瞬間就想起好幾年前剛剛教學生的時候。重華宮的皇子資質有好有壞,進度參差不齊,教授皇子們的先生也不止他一個,所以他並不那麼費心,但等單獨培養蕭九的時候……這股腦溢血高血壓的錯覺就非常熟悉和親切了。

蕭玄謙的資質絕對不差,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他很難去在意細枝末節,與其說是注意不到,不如說是根本不在乎,雖然他眼光長遠,也能使國富民強,但某些政策太過殘酷、恐生流血動亂。

兩人的行事作風有極大差距,謝玟就像是一個精準的醫生,切入傷患時,連術後的預後措施都準備完全,時時刻刻考慮著如何平穩、和緩、不動聲色地推行政策,而蕭玄謙則是冷酷的屠夫,他為迅捷猛烈地解決問題,不惜斷指斷尾,不在意流血受傷,除了見效之外,還常常形成帝王的威懾。

這也是蕭玄謙登基後,兩人的政見嚴重相左、發生衝突的原因之一。

但蕭玄謙終究是很有進步的,所以他能做個在國家大事上的好皇帝。

謝玟盯著那批覆意見,沉默半晌,道:“你們這是誠心犯渾是不是?”

蕭玄謙心道,糟了,選這個過分了。他當即湊到謝玟面前,抓著對方的手放到胸前:“那您打我吧。”

謝玟:“……別來這套。”

他惱怒地抽回了手,抄起那張奏摺,想生氣,又氣不出個名堂,一把扔在了蕭玄謙的懷裡:“這主意太糊塗了。戶籍整理本就該慢慢來,誘之以利、動之以理。他倒是急,那些藏著縮著盤不出來的佃戶私兵,查出來全都一棍子打死,你南巡一趟,難道你心裡不知道這個辦法不成,會弄出亂子來嗎?”

他站起身,閒雲野鶴養得淡泊的性子驀地泛起波瀾,原本懶憊的精神也跟上了勁兒的發條似的,吱嘎吱嘎地轉,齒輪都快摩擦出火來了:“難道是他們願意藏願意躲?不處置了士族,就是殺盡這群人,也斷不掉根源。”

蕭玄謙好多年沒因為國事被他這麼當面罵過了,他不僅不生氣,還有一種詭異的懷念,但臉上倒好好地,一臉乖順如綿羊,拾起筆:“我馬上在摺子裡幫老師罵他。”

謝玟看了他兩眼,回過味兒來,盯著他道:“敬之。”

筆沒沾紙,蕭玄謙心如擂鼓。

謝玟站,而他坐著,這點高低差雖然不懸殊,但足以讓小皇帝露出賢明君主缺少輔佐、一心為國、“楚楚可憐”的神情。

謝玟的手按著桌面,稍微低頭注視著他:“你故意挑出來給我看的。”

蕭玄謙迎著他的目光:“是因為我太需要您了……”

謝玟道:“連這點小事都分辨不了,好啊,既然如此,你乾脆就別幹了,柔兒身體不好,湄兒年紀尚幼,你們蕭家完了,直接給我變共和制吧。”

他教訓完學生,坐在旁邊監督:“給我改。今晚給我重新寫出來一個具體可實施的方針策略,不許再聽這庸臣胡說八道,現在就想。”

蕭玄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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