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政委稍微扯了個謊,道:“安同志說了,男女授受不親,讓我幫忙還給你。小周啊,今天是我在場,不會說什麼,可今後要是旁人在場,你可得注意點,萬一傳出點什麼風言風語,你倒是沒什麼,可人家是女同志,要吃虧的。”
“政委您說的哪裡話,不過是夜深露重,怕她著涼影響育種,我正想找她要呢。”週中擎走過去拿起軍大衣,背對著邵政委,面部表情藏在了煤油燈照不見的黑暗中。
邵政委聽他這麼說,好歹寬心了些許,不過他還是叮囑道:“你小子最好別跟我玩心眼,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一切以海島的建設和發展為重。”
“政委,您想多了。”週中擎把衣服披上,出去了。
衣服上沾了點女人家的體香,叫門外的風一吹,直往肺裡鑽。
淡淡的清甜的氣息,也許是她沾過什麼花草吧。
週中擎把領子豎起來捂著脖子,問了聲門口的唐紅軍:“安同志離開了嗎?”
“是的,去看孩子了。”唐紅軍想起安同志離開時焦急的樣子,便很是唏噓,“真是辛苦啊,又要育種,又要接待首長們,又要照顧孩子,希望組織上儘快把託兒所建好吧,這樣安同志也能輕鬆點。”
週中擎點點頭,說得對。
隨後便準備出去問問奸細的事,唐紅軍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一聲:“個大老爺們兒,身上怎麼香香的?”
*
週中擎趕到衛生站推開門,竟發現安六合也在。
他愣了一下,隨即想明白了,看孩子是敷衍唐紅軍的說法,審奸細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這女人,還挺機靈,也是唐紅軍老實,說什麼信什麼。
他掩上門,走過來問了聲:“審出來什麼了嗎?”
安六合回頭看了眼,搖了搖頭。
她也剛來一會,原本她只是旁聽的,沒有摻和,後來實在是因為那慘叫聲太擾民了,她便接管了過來。
她讓路峰把一整盤的手術器械都拿開,隨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這個男人旁邊。
這人瞅著濃眉大眼的,不像是大奸大惡的樣子,難道是有什麼苦衷?
她儘可能柔和地問道:“大叔是連城人吧?”
“廢話,聽口音聽不出來嗎?”大叔身上都是傷,路峰這小子不光精於醫術,還給兩個審訊的警衛員出了不少歪點子。
比如扎哪裡既可以嘩嘩流血嚇唬人,又不至於造成致命傷。
再比如扎哪裡除了疼連外傷都看不出來。
一套一套的。
可這大叔愣是咬緊了牙關,不肯屈服。
倒是個硬骨頭。
安六合被他兇了一句,也不氣,繼續問道:“大叔看著快五十歲了,家裡有孩子了吧,多大了?成家了嗎?”
一提這個,大叔就像是被摁下了什麼開關,忽然瘋狂掙扎起來:“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家裡窮得喝西北風了,我只是看客船華麗,所以潛伏過來偷點吃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奸細,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這麼激烈的反應,安六合意識到了什麼,她跟身邊的警衛員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繼續試探:“家裡很窮嗎?我也是苦日子過來的,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過你放心,我剛當了個官兒,以後在這島上說兩句話還是管點用的,要不你把孩子帶來島上跟我開荒?我保證讓你的孩子吃飽穿暖,不再吃了上頓沒下頓,你考慮一下?”
“官兒?什麼官兒?”大叔打量著這個女人,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是個嬌滴滴的小媳婦,可那身手,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弄上船了。
上來後他也沒有掙扎的機會,完完全全是被動挨打的份兒。
他相信這個女人有兩把刷子。
安六合聽出來他有所鬆動,便回道:“發展與規劃局局長,以後這島上怎麼安排怎麼規劃我說了算。”
“真的嗎!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好心?”大叔眼睛一亮,滿含期許。
安六合笑笑:“我是農民的孩子,我知道吃不上飯的滋味。既然你說你不是奸細,那我自然願意幫你一把。怎麼樣,想好了嗎?”
大叔原本還挺期待的,可一聽“不是奸細”這四個字,眼中的光就暗淡了下去。
那種明明有機會卻失之交臂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沒機會了,沒機會了啊。
孩子們都在小鬼子手上,他沒辦法了啊。
安六合起身,示意路峰和警衛員出去。
她倒是沒讓週中擎離開,她走近一步,來到大叔跟前:“讓我猜一猜,有家裡人在鬼子手上?不得不出來為虎作倀?”
大叔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她:“你!!!你……”
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大叔自責地低下了頭。
安六合心裡有數了,她的耐心也快用盡了,這次不賣關子,直奔主題:“你不會以為小鬼子會對你的家人有多仁慈吧?想想被屠殺的千千萬同胞,你現在回頭,還能將功贖罪,只要你提供線索,我和周團長可以幫你把家人救回來,我也可以為你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大叔看向安六合身後的男人,沒錯,這人穿著軍裝,肩章是團長級別的。
他咬咬牙,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拼一把,還能堂堂正正做中國人,哪怕吃上幾年牢飯也值了。
不拼一把,就算活著,下半輩子也只能做陰溝裡的老鼠,見不得光,連帶著家人也成了漢奸走狗反動派。
孰輕孰重,他心裡是有數的。
眼淚噼裡啪啦砸在地上,大叔終於鬆口:“兩個月前,海上風浪特別大,一連掀翻了十幾艘漁船,救回來的只有兩三艘,其他的都被衝跑了。我運氣好,被海浪拍上了岸,可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那些人在說什麼,他們還扛著美國鬼子的旗子,我這才意識到我被衝到南朝鮮了。我被一棒子打暈,關進一個籠子裡,一起被關著的還有很多老鄉。沒過幾天,來了一群鬼子,把我們全都接走了,到了鬼子的島上,我們才知道倖存的家人都被鬼子軟禁起來了,鬼子裡有早年跑過去的漢奸,當了翻譯,那人告訴我們,要想家人活命,就要給鬼子賣命。我們被送到海上,坐著原先的船,假裝自己是倖存下來的,回到老家,當走狗,當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