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刻,就在問玉半仰著臉睇著晚香的同時——他很清楚晚香對他這樣的角度、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話語沒有抵抗能力。他很清楚這點,但他是個狡猾的狐狸,輕易不會露出這一面,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會。
那點子曖昧突然之間發酵起來,開始有了形狀,有了味道,無形中就瀰漫開來。
對視之間,問玉開始感覺到壓力,他有點堅持不住了。
相反,晚香直視過來的目光一直很堅定。
他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給他的感覺,哪怕是建仁帝,哪怕他面對太監們的‘老祖宗’,他都沒有這種壓力感。
只有她!
他的目光開始試圖挪移。
就在這時,她突然伸手觸上他的臉頰,僅僅只有指尖,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移動著。
他感覺到一股酥麻感順著他的臉頰,蔓延至他的後脊背,到脊椎骨。
他仿若回到了幼年——
孩童的好奇心總是旺盛的,三五孩童湊在一起玩爆竹,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竹就會炸,但孩童們都會在爆竹被點燃的那一刻,掩耳盜鈴地轉過身捂著耳朵,等待炸響的那一刻。
他此時似乎就處身在那一刻,瀕臨在臨界點。
而這個臨界點,在她手指觸控上他的嘴唇時,達到最頂點。
“希望你不會忘記你說的話,記得有空來看我。”她眉心微蹙,眉尖帶了點淡淡的幽怨。
他急喘一聲,下意識握住她的手。
她望了過來。
他手指顫動,卻沒有收回,還是握著。
“我一定記得。”
這是承諾。
晚香可能聽懂了,又可能沒聽懂,不過問玉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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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來西苑司禮監值房還是設在司禮監經廠,都是熟門熟路的地方,也不用特意安置。
一排五間七架的房子,是司禮監批紅的值房,從中間的穿堂往後,又是一排五間七架的房子,那是掌印太監孫宏茂的值房。
至今,問玉還沒上後面去過。
那地方非一般人不能進,只有秉筆太監方可進入。
秉筆太監一共有五人,輪班值守,每天申時交牙牌換班,隨堂太監是給秉筆太監打下手的,負責接送奏章文書。
其實來之前,問玉就對司禮監有一定的瞭解,這些瞭解只限於表面。來之後,他才發現有些事情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就好像他一直以為孫宏茂孫公公位高權重,在司禮監隻手遮天,進來之後才知道還有位秉筆太監兼新上任的西廠提督的喬公公與他分庭相抗。
“在這裡當差,不需要你多機靈,就怕你太機靈,只要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誰,別認錯了祖宗就行了。”安成茂低聲道。
正是中午,大家剛用完午膳,這個時候批紅值房裡也沒什麼事,輪班的秉筆太監都各自去歇著了,下面的隨堂太監也都各自去找了地方偷懶。或是去茶房,或是去值房偷睡一會兒,酒飽飯足後的這段時間就是大家閒散的時候。
當班值房裡只留了安成茂和問玉,算是輪守,正好安成茂也可以藉著空‘指點指點’新人。
這種機會可不多得,哪怕問玉並不需要什麼指點,但他需要熟悉這裡的情況,便老老實實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問玉老實的樣子,格外讓安成茂心情舒暢。
司禮監這地方可不是什麼安生的窩,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謀算,來到這裡可不代表你就是人上人了,人上人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就好像有些隨堂太監看似只是個跑腿的,但人家有靠山有資歷,所以同時還兼著二十四衙門中其他總管太監的位置,出去了也是被人叫爺爺叫爹。但也有人資歷不夠靠山沒有,能被選進來可能是因為懂點文墨,或是字寫得好,不礙眼,被拉進來湊數的。
安成茂就是這種。
他在司禮監本就是最末等的一類,誰都能給眼色,誰都能使喚他,現在來了個問玉。關鍵問玉此人長相無害,為人又謙虛,每次逢著安成茂與他說話,他都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安成茂他的膨脹心和虛榮心都達到了史無前例。
在他來看,這小子識趣,可以提點一二。
“你可別瞧咱們二祖宗只排了個二,上面還有兩位老祖宗,可架不住二祖宗得聖心。”
安成茂指了指天,笑得格外得意,“李祖宗說起來佔了個老祖宗的名兒,但他管不到咱們,孫祖宗一直是咱們的天,可現在這個天不頂用了,惡了陛下,如今是該輪到二祖宗出頭了,也是你小子福氣大,趕上了好運氣又趕上好時候,可別說我不提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