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看向側眸淺笑,眉目疏朗的清雋公子,沒辦法,蒙恬只能重新把一動沒動過的杯盞放下,任勞任怨地翻開竹簡。
反正是長公子允許的,那這裡面就沒有他不能看的。
蒙恬先將公文按重要程度分類,讓扶蘇優先處理最要緊的事,其他的,他就依次將處理意見寫在空白竹簡上,同原公文一併放在扶蘇手邊。
扶蘇閱看過後,如果覺得沒有問題,便直接按照蒙恬的意見提筆謄抄;若是覺得哪裡不妥或者還能進一步完善,就與蒙恬談論後再下決定。
兩個人觀念接近,極少有事情能讓他們意見相左,兼之配合默契,顯然是往日沒少幹類似的事,沒一會兒就將案几上的文書掃蕩一空。
扶蘇重新招侍者上食水,這才真正與蒙恬閒聊起來。
“你帶回來的那戶人家,就打算這麼不管了?”
“夏家?”蒙恬輕鬆笑道,“沒有不管啊。”
扶蘇挑眉,從旁邊書架裡抽出一張已經加蓋官府公章的帛書,用指尖點了點,提醒他道;“夏老丈的爵位我已經幫你壓了半個月,再不向下落實,可就不合適了。”
蒙恬“嘶”了一聲:“已經半個月了啊。”
扶蘇好笑道:“你以為呢?”
按大秦律法,爵位發放必須由縣政府在三天之內落實。
如果不是建章鄉隸屬咸陽,如果不是夏家剛剛搬來不久,戶籍入冊需要時間,哪怕扶蘇作為長公子,也不好做出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情。
蒙恬收斂笑意,拱手請罪道:“原本公子沒必要為此承擔責任,是恬之過。”
“這都是小事。”扶蘇搖頭,表示並不在意,“我主要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考慮的?”
蒙恬猶豫了一下,正色反問道:“公子覺得,夏稚唯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與她共處多時,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要清楚才對。”
未曾謀面親眼見過,扶蘇不會對人輕易下定論。
但察覺到蒙恬藏在內心的些許糾結,他思考過後,回道:“你所述全部與夏家小女子有關的事,我都仔細看過。雖然她身上的確是有些奇遇,但我並不覺得她有能力威脅到父王,甚至是大秦。”
長公子說這話時很是淡定、肯定,言語間並非輕視或者看不起夏稚唯,他只是基於自己的綜合判斷在陳述一個事實。
蒙恬聽後啞然失笑,自我懷疑道:“公子和王上意見一致,或許真是恬多心了。”
扶蘇“哦”了一聲,好奇問:“父王怎麼說的?”
蒙恬眼神飄忽,匆匆拱手回道:“王上沒有多說,只在回信時言……‘多此一舉’。”
顧及著好友的面子,扶蘇清清嗓子,忍著沒有笑出聲。
然笑意過後,扶蘇靜思片刻,忽而淺淡蹙眉,斟酌著措辭,委婉問道:“恬,是什麼讓你覺得,一個滿腹學識,卻毫無勢力的小女子,以後會在我們眼下引生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可是公子,”蒙恬微眯眼,低聲道,“若是這股力量已經誕生了呢?”
扶蘇聞言,雙眸定定看著好友,似是一種詢問,又似是在確認什麼。
“我說不上來。”青年武將無聲嘆氣,坦誠道,“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我會這樣想。”
“……單憑直覺嗎?”
扶蘇靜靜闔目,並沒有斥責蒙恬危言聳聽,或是一笑而過,他在腦海中重新整合著所有夏稚唯的情報,進行假設推演。
蒙恬知道正常說話不會打擾長公子,便想到什麼說什麼,為他提供更多資訊。
“夏稚唯所做之事,不論是醫藥還是農具,亦或是簡單的吃食,都利於黔首,本心並無疑意。”
“但她很謹慎。”
蒙恬不太確定道。
“有時,我能感知到她對一些事物是有自身考量的,或許只是單純的看法不同,或許是想要做出什麼改變……可她很少將這些考量訴之於口,取而代之的,是總在顧慮重重。但,凡是她提出的建議,和要做的事情,無不是經過多番思考的。”
“除此之外,她的情緒太穩定,明明還是個稚童,卻看不到她氣怒、失望的一面。不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能迅速恢復平靜。”
“她的確心念黔首,但從不失去理智,直至現在,她的軟肋好像就只有夏家人,安豐縣勉強也能算得上。如果從這方面分析的話,可以說她是個重情的人。”
蒙恬深呼吸一口氣,仿若自言自語道:“明明她沒有做錯什麼,也並無不良之處,但我偏偏就是覺得她……危險。”
扶蘇睜開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明白了。”
蒙恬迷茫追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