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既然是一路隨行秦軍大部隊,夏家就一併遵從軍隊的行止動線,比起單獨行路,這樣的行程會慢很多很多,但更加穩妥。
軍營自然是遵從一日兩餐的規定,午時隊伍不停,稚唯和夏翁夏媼也沒有特意開伙,從包袱中拿出提早做好的麵餅,就著清水,坐在馬車裡囫圇吃了個朝食。
等到日頭逐漸西斜,便見有兩名士卒從前方主帥所處的隊伍中脫離出來,揮舞著一根綁有長長獸尾的軍旗,分頭朝前後兩個方向,騎馬奔走在長隊兩側。
稚唯乍一看見毛茸茸的尾巴覺得這軍旗有幾分可愛,但這話可不能說出來。
此時沒有傳音裝置,軍隊內部的往來通訊,包括作戰時,全靠各種旗幟和擊打器來實現,後者有鼓、竹板、木板、瓦片等,前者就更豐富了,旗幟上面繡著的圖案不同,表達的含義不同。
光稚唯見過的圖案就有太陽和月亮,分別表示白天行軍和夜間行軍,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動物,比如龍虎鳥兔狗鷹……
稚唯不知道哪個表示渡河,哪個表示增兵,便是蒙恬時不時給她講些有關秦國的事情,也不會特意教授她此等軍情資訊。
這些在她眼裡帶著幾分抽象的可愛圖案,在秦軍心裡是非常嚴肅的象徵,代表著令行禁止,容不得開玩笑。
令人意外又不覺得意外的是,掌舵馬車的夏翁看懂了旗語,很淡定地道了句“坐穩”,便略收韁繩,束縛馬車慢慢降低速度,等前方行軍依次停步,馬兒L正好帶著車踢踢踏踏停在道邊合適的位置。
休息時間到了。
此時天色尚未暗下去,大概才四五點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底層士卒缺乏肉食,普遍營養不良,一到夜裡就是睜眼瞎,什麼都看不見,隊伍在申時就停滯不前,就是為了在天黑之前留下充足的紮營時間,避免夜間出現什麼意外造成人仰馬翻的景象,甚至引發可怕的營嘯。
馬車停在道邊——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車道,這一路全是路面不平的黃土地——稚唯堪稱是迫不及待從車上跳了下來,然後雙腿一軟,差點兒L跪倒。
要命。
這一天下來,人都快被顛吐了,她連中午的麵餅都不敢多吃,使勁塞了幾顆烏梅,生怕自己暈車。
稚唯很想活動活動僵硬的身體,還想實驗藥植地圖的功能,她請求道:“大父大母,天色未晚,我去附近轉轉。”
“此地陌生,大父先陪你繞一圈。”夏翁安頓好馬匹,轉而背起籮筐,掛好水囊,拿起砍刀,“順便撿點木枝回來燒火。”
早前稚唯就與蒙恬說好了,這一路上雖是同行,但吃住不與軍隊摻和在一起。
一是因為秦軍本來就人多,夏家已經借用了馬車,便不好再蹭吃公家糧食;二來,他們自帶糧食和炊具,能自己做飯,何必非要去搶大鍋飯?
晚上住宿的話,行路從簡,他們三個人在馬車上擠擠就好,這
已經比大多數幕天席地計程車卒與隸臣妾要好太多。
夏媼正準備在周圍挑選石頭,挖土壘造簡易灶臺,聽聞祖孫倆的話,翻出陶鍋和碗筷遞給夏翁:“打水的時候一併清洗乾淨。”
“好。”夏翁接過來小心放在揹簍裡。
稚唯同樣斜挎著一個小揹簍充當藥筐。
軍隊即使是臨時紮營也都有講究,不能身處險地,附近儘量有水源是基礎要求。
考慮到人生地不熟,稚唯在大略一掃藥植地圖的標識後,即便知道在地圖的範圍邊緣有較為珍貴的黃精也沒有想著去挖,而是跟著夏翁往河流岸而去。
結果就遇到了秦軍打獵的小分隊。
秦軍的日常編制是什伍制,五人為一“伍”,兩“伍”為一“什”,五“什”為一“屯”,兩“屯”為一“百”,再往上還有五百、二百五等等。
每一“百”設一百將,河邊這支小分隊的領頭人正好是稚唯認識的一位姓李的百將。
“夏女醫!夏老丈。”李百將主動招呼道,“你們也來打水?”
“是啊。”
稚唯只粗略地掃視一圈岸邊,就看到一頭野豬和幾隻野雞和野兔,不禁笑道:“李百將的收穫不小。”
“哈哈哈是這附近山林野獸多。”武將嫌棄地瞄了眼地上的野豬,道,“這牲畜好生暴烈,也得虧是遇到了我們,否則讓它衝下山,一路跑下去,不知道得禍害多少農田。”
夏翁仔細觀察了一下野豬的體型,微皺眉,問道:“這應當還是一頭小彘,可還看到其他野彘?”
野豬一般成群結隊,單隻出現不太正常,夏翁擔心此時捕殺了這隻小的,晚上就會被大的、老的組團襲營報復。
雖說秦軍不懼怕幾隻野獸,但也沒必要招惹麻煩不是?
“夏老丈放心,”李百將爽朗笑道,“這時候奉命出來尋獵的不止我們這一隊,這窩野彘今日必得落入我軍將士的腹中!”
眼下這支部隊既是回咸陽,那隊伍中不少是關中老秦人,稚唯和夏翁同時想起秦人尚武,尤愛行獵的風氣,紛紛表示“那你們好厲害”“晚間可以加餐了”“不愧是你們老秦人”。
李百將被誇得喜滋滋,讓手下士卒們直接在水邊對獵物撥皮拆骨,問夏家祖孫:“可要帶一塊肉回去?”
稚唯本想搖頭拒絕。
一窩野豬便是有十幾頭,扔進秦軍大鍋飯裡也不過一人分得點肉沫肉湯,夏家何必再貪圖這點口腹之慾。
況且野豬還不好吃。
然而看到岸邊士卒分割獵物那粗糙的手法,還有要直接扔掉內臟的舉動,稚唯想了想,這一行路少說要走上半個月,馬車搖晃中她無法看書,只能擺弄藥材,很快就會無所事事,還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幹。
於是她跟夏翁商量後,出言問李百將索要一隻野雞、豬內臟和四蹄,等之後夏家這邊捕獵到什麼,再同樣分給對方。
李百將聽後驚訝不已:“這些都給夏女醫倒是沒問題,也不
需要什麼回報,但這彘的……”
然而他說到一半,忽然又露出了悟的神色,自以為懂了稚唯的意思,充滿敬佩地問:“夏女醫可是要在路上練習那什麼縫合術?”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