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毛骨悚然的夜晚

小說:血之罪 作者:何家弘

賽知青李紅梅的事情過去之後,谷春山覺得輕鬆了許多。他慶賀自己逢凶化吉——不僅逃脫了罪責,而且還升了官!他認為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日後定有遠大前程。然而,這種死裡逃生的慶幸並沒有在他心中停留多久,賽知青之死的陰影日益沉重地壓上他的心頭。每當他獨自思考問題的時候,賽知青那雙憂鬱的眼睛就會攪得他心神不定。每當他夜不能寐的時候,賽知青最後的叫聲又會嚇得他不敢關燈。他覺得自己的意志不像以前那麼堅強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對前途都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知道,這是自己性格中本應屬於胞弟的那部分佔了上風。他竭盡全力扭轉這種狀況,但成效甚微,因為那沉重的負罪感牢牢地壓在他的心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谷春山認識到自己應該結婚了。他必須用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驅走他心中的陰影。他選中了在法院當書記員的王秀玲。雖然他對王秀玲並沒有愛的激情,但他的心中有著對另一個女人贖罪的虔誠。他經常不由自主地把王秀玲想象成仍然活著的賽知青。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罪錯,他心甘情願地成為一個模範丈夫。

王秀玲出身於工人家庭,是個善良本分的姑娘。雖然她相貌姣好,但她未曾想到那位既有能力又有風度的公安局副局長會看上她。因此,當愛情以閃電般的速度闖入她的生活時,她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弄得暈頭轉向了。隨後,當她體驗到谷春山那無微不至的情愛時,她便完全陶醉了。然而,她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充當著一個死者的替身,一個贖罪的偶像!她生了一個兒子。無論在親友的眼中還是在王秀玲的心中,她與谷春山的結合都是幸福美滿的。她認為自己很幸運,遇上了這麼一位既有才幹又有柔情的好男人。

對谷春山來說,他的行為也使自己獲得了心理上的平衡。雖然他仍不能忘記過去的罪錯,但他認為自己已經受到了懲罰,而且已經誠懇地接受了“改造”!隨著歲月流逝,他幾乎消除了賽知青在他心上留下的陰影。不過,臭雞蛋李青山也是他的一塊心病。

谷春山一直沒有間斷去看望臭雞蛋。他這樣做主要是為了向臭雞蛋表示自己的存在和權勢。他知道臭雞蛋的性格,只要他官運亨通,臭雞蛋就不敢說出內心的秘密。總之,他不能讓臭雞蛋從他的視野中消失,除非那意味著生命的終止。其實,谷春山的心裡曾多次產生過徹底清除這個“隱患”的念頭。有一次他從哈爾濱回來,在火車上還設計出一套巧妙地殺死臭雞蛋的方案。雖然他後來多次修改自己的行動計劃,但從未真想去實施。因為他在賽知青身上已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能在臭雞蛋身上再做無謂的冒險乃至犧牲。然而,黑熊洞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內心深處那些已經淡忘的東西又浮了出來。他覺得自己又陷入十年前那種提心吊膽的情景之中。

谷春山毫不懷疑黑熊洞事件與賽知青之死的聯絡。當大老包提到那個黑熊洞的傳說時,他就隱隱約約地感到一種恐怖。當他們不得不夜宿黑熊洞時,他又模模糊糊地預感到一種危險。然而,他當時認為那些都是巧合,自己的感覺只是怯懦的表現。事情發生之後,特別是看到那張樺樹皮上的圖案之後,他心裡就清楚地知道,這是有人為賽知青之死而精心設計的復仇。

可是,這個人是誰呢?他怎麼會知道賽知青之死的真相呢?谷春山想到了傻狍子,但是他認為傻狍子不可能知道賽知青之死的真相。他覺得,像傻狍子那樣的人,肯定早把賽知青的事情忘了,遠走高飛了。想來想去,谷春山認為唯一可能知道或猜到事實真相的人就是臭雞蛋。那麼這件事一定與臭雞蛋有某種關係,或者是臭雞蛋特意找人來向他復仇。

谷春山認識到自己的前程受到嚴重威脅,而這威脅的來源就是那個臭雞蛋。他忽然覺得臭雞蛋並不是膽小如鼠的人,而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他想起了臭雞蛋每次見到他時臉上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態,他覺得那些假笑後面實際隱藏著狡猾的陰謀。他認為自己必須除掉這個禍根!他並不願意去幹殺人的勾當,但是十年前他已經在這條路上邁出了第一步,他只好繼續走下去。他不能往後退,因為後退就意味著身敗名裂!

中國有句俗話,萬事開頭難。做好事如此,做壞事亦然!

在聽說洪鈞要去哈爾濱找李青山提取證言之後,谷春山想起了自己精心設計的行動方案,又想起了吳鴻飛曾說有個案子要請哈爾濱市公安局的人幫忙。於是,他實施了那個堪稱“雙保險”的封閉現場加不在現場的行動方案。他相信自己仍然是生活中的強者!

這又是一個漆黑而且寒冷的夜晚。

烏黑的雲層扯起漫天帷幕,將星月之光統統攔隔在另外一個世界。天空張開神秘的巨口,彷彿要把世界上一切生命——善良的和醜惡的,幸福的和痛苦的,剛剛出生的和瀕臨死亡的——都徹底毀滅。狂虐的北風從天底吹來,揮舞著鋒利的長鞭,無情地抽打著大地、樹林、房屋、電線,使萬物發出一片悲壯的哀鳴。在大自然面前,人們顯得如此孱弱,就連私有的心緒和情感也不得不追隨大自然的變遷。在這樣的夜晚,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心驚膽戰,有的人毛骨悚然。

谷春山站在臥室的玻璃窗前,毫無目的地向外望著。對面的樓窗裡孤零零地亮著幾盞燈光,而那些黑黢黢的視窗則像一隻隻眼睛在窺視他的一舉一動。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便低頭從這三樓的視窗向下望去。縣委大院那院牆的豁口外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那一點可憐的燈光在北風中搖動著,似乎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他打了個冷戰,離開窗戶,坐到沙發上。

王秀玲帶著兒子回孃家了,這套寬大的住房裡只有他一個人。過去他喜歡這種清靜,但是自從黑熊洞的事件發生之後,他很害怕孤獨,因為他總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危險在緊緊地包圍著他,一步步向他逼近。

晚飯時他喝了些白酒。他本希望酒精能給他帶來那種飄飄然暈乎乎的感覺。但是事與願違,他只感受到一種難以抑制的煩躁,而且他的頭也在隱隱作痛。

明天他要在縣委召開的三級幹部會上做一個報告,便從茶几上拿起秘書起草的講稿。然而,他看了兩頁之後腦子裡空空如也,彷彿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又從頭看起,但結果還是一樣。他懊惱地把講稿扔到一邊,閉上眼睛,索性聽憑大腦去無邊無際地遐想。

他不喜歡回首往事。他不愛回過頭去看自己走過的路。他總是往前看,嚮往著自己的明天,從而能毫不猶豫地勇往直前。他認為,優柔怯懦者總愛回首往事;碌碌無為者只知關注今天;而生活中的強者才會把目光投向明天。然而,這幾天他卻多次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昨天。

谷春山坐在臥室的沙發上,終於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覺。忽然,安靜的樓道里傳來雖不沉重但很清晰的腳步聲——咔!咔!咔!咔!從樓下而上,停在他的門外,過了一會,又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這深更半夜會是誰呢?谷春山有些不高興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廳,問了一句“誰”,但外面無人回答。他猶豫片刻才開啟房門。然而,樓道里空無一人。他莫名其妙地罵了一聲,關上房門,走回臥室,準備上床睡覺,

然而,樓道里又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咔!咔!咔!咔!又停在他的門外。

突然,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感攫獲了谷春山的身心,他的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他走到臥室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面的房門,門邊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那門似乎輕輕地晃動了一下。他快步走進廚房,找出一把菜刀,握在手裡,然後站在門廳,緊張地看著房門。然而,外面是死一般的沉靜。他覺得此時的寂靜比剛才的腳步聲更令加可怕!

谷春山與門外的不速之客僵持了十幾分鍾,但外面始終沒有一點聲音。他那極度緊張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些。他想開門去看看,但又害怕有什麼巨大的危險在等待他。他想打電話求助,但又怕門外什麼都沒有會傳為笑柄。忽然,他覺得自己的神經似乎有些不正常了。他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否真的聽到了腳步聲。

谷春山猶豫半天,終於手持菜刀開啟了房門。樓道里沒有人影也沒有聲音,只有那昏黃的燈光在樓梯拐彎處微微閃動,他苦笑了一下,剛要關門,但發現門口的地上有一個紙條,便俯身撿了起來。他關上房門,藉著門廳的燈光看那紙條,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血紅的字——

血罪要用血來贖!

李紅梅

谷春山呆呆地看著這張紙條,他忽然相信人死後會有靈魂,也相信這世界上確實存在著鬼神!他不顧一切地跑進客廳,抓起電話,撥通了郝志成的家。但電話沒人接。他又撥通了郝志成的辦公室。當他終於在電話裡聽到郝志成的聲音時,就拼命喊道:“你快來!我這裡有鬼!你快來!”

放下電話之後,谷春山驚魂未定。他總覺得在這套房間裡有一個鬼魂。當他站在客廳時,就聽見臥室有聲音,當他站在臥室時,又聽見兒子的小屋裡有動靜。於是,他右手握著菜刀,左手攥著紙條,在幾個房間裡奔來奔去。跑了幾圈之後,他已經氣喘吁吁了。他硬著頭皮坐到臥室的沙發上,低著頭,閉上眼睛,大聲對自己說著,“沒有鬼!這世界上沒有鬼!”

忽然,他聽到窗戶那裡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響,便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正站在窗臺上!

谷春山驚叫一聲,癱倒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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