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次會談(1 / 2)

“我不打算長篇大論,我只想簡單解釋一下我是如何捲入這件事的。我偶爾會擔任內政部的機密顧問,也跟某些機構有聯絡。有一些機構,專門給某些已經定了罪的罪犯提供膳食和住宿。他們留在那兒,並稱之為女王的旨意。有時候他們被判的時間跟他們的年齡有直接關係。不到法定年齡的罪犯就要被拘禁在某些特定的地方。不用說,您肯定明白。”

“是的,我明白您所說的意思。”

“通常來說,罪行一發生,就會立刻有人來找我諮詢,關於這類事的判決,案件的可能性,預測是好是壞,各種各樣。他們並沒有更深層的意思,我也不想參與太深。但是偶爾,會有這種機構的主管,出於某種特殊原因來向我諮詢。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會收到內政部透過某部門轉發給我的一封信,然後我去見那個機構的主管。實際上,那個機構負責管理那些犯人或者稱為病人——怎麼稱呼都可以。我透過這一渠道認識了一個朋友,友情維繫了很多年,但算不上親密。這位主管告訴我他遇到一些麻煩,有一個特別的囚犯,他們對這個囚犯不太滿意,可以說持有一定的懷疑。那是一個年輕人,事實上他來這兒的時候還是個孩子。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現任主管在那裡住下之後(這個囚犯剛來的時候他並不在那兒),他開始擔心起來。並非因為他是一位專業人士,擔心來自他對犯罪心理和犯人的經驗。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從小就對一切心懷不滿的男孩兒。隨便你怎麼稱呼他:少年犯、小惡棍、壞蛋、不負責任的人。有很多叫法,有的合適,有的不合適,有的說不上來是否合適。唯一確定的是,他是個潛在的罪犯。他加入幫派,打人,當賊,偷竊,挪用公款,參與詐騙,帶頭欺詐。總之,就是個讓所有父親絕望透頂的傢伙。”

“哦,我明白了。”馬普爾小姐說。

“您明白什麼了,馬普爾小姐?”

“嗯,我想我明白您說的是拉斐爾先生的兒子。”

“您說得很對。我說的就是拉斐爾先生的兒子。您對他了解多少?”

“一無所知。”馬普爾小姐說道,“我只聽說——就在昨天——拉斐爾先生有一個行為不良的,或者說得委婉一點,有一個不那麼令人滿意的兒子。一個有犯罪記錄的兒子。我對他知之甚少。他是拉斐爾先生的獨子嗎?”

“是的,他是拉斐爾先生唯一的兒子。不過拉斐爾先生還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死了,大女兒結婚後生活幸福,不過沒有孩子。”

“他真是可憐。”

“也許吧。”旺斯特德教授說,“沒人知道。他妻子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想她的死讓他非常傷心,雖然他從來不願意表現出來。我不知道他有多關心子女們。他撫養他們,為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他為自己的兒子盡了最大的努力——然而沒人能知道他的感受。他不是一個能輕易讓人讀懂的人。我想他把全部生命和興趣都用來賺錢了。和所有偉大的金融家一樣,他所感興趣的不是已經獲得的金錢,而是如何去賺錢。也許您會說他擅用錢財,就像用一個好僕人,去以一種更有趣、更出人意料的方式賺取更多的錢。他享受金融。他熱愛金融。他很少想其他的事。”

“我想他在兒子身上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幫他脫離學校的困境,僱用優秀的律師盡一切可能讓他從審判程式中解放出來。但最後一擊來了,或許早期發生的一些事件中也可以看到預兆。男孩兒以侵犯一名年輕女孩兒的罪名被帶到法庭。據說是毆打和強暴,他為此遭到監禁。因為他年紀小,獲得了寬大處理。可他故技重施,這次受到了真正嚴厲的控訴。”

“他殺了一個女孩兒,”馬普爾小姐說,“是嗎?我聽說的是這樣的。”

“他引誘一個女孩兒離開了家。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屍體才被發現。她是被勒死的,臉部和頭部被石頭或岩石損毀,也許是為了防止她被人認出來。”

“真不是件好事。”馬普爾小姐以老太太的口吻評論道。

旺斯特德教授看了她一眼。

“這就是您的想法嗎?”

“在我看來就是這樣。”馬普爾小姐說,“我不喜歡這類事。從不。如果您希望我表達同情和遺憾,規勸一個有不幸童年的孩子,責備糟糕的環境;如果您希望我為他——這個年輕的兇手——悲傷哭泣,我很遺憾,我不願意這麼做。我不喜歡做惡事的惡人。”

“聽到您這麼說我很高興。”旺斯特德教授說道,“我在工作的過程中感到最痛苦的,就是人們不停地哭泣,咬牙切齒地指責過去發生的事,您簡直難以相信。如果人們瞭解他們所處的環境非常惡劣,生活的殘忍和種種困境,以及他們終將平安度過這一事實,我想他們就不會總持相反的觀點了。沒錯,無法適應環境令人同情,如果他們生下來基因裡就有缺陷,並且不能控制,那我可以說他們是值得同情的,正如我同情癲癇病人。如果您知道基因——”

“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馬普爾小姐說,“如今這已經是常識了,雖然我不懂化學或技術方面的知識。”

“這位主管是個頗有經驗的人,他明確地告訴我為何他如此渴望知道我的結論。憑藉經驗,他越來越覺得這個犯人非常特別,直說了,他覺得這個男孩兒並非兇手。他認為他不屬於殺手那一類人,完全不像他之前見過的殺人犯。他認為這個男孩兒是不可能改過自新的,無論你怎麼教他,對他說什麼話,都無濟於事。然而,與此同時,他也越來越覺得針對男孩兒的判決是錯誤的。他不相信這個男孩兒殺了一個女孩兒,先勒死她,接著毀容,並把她的屍體推進水溝。他無法讓自己相信這一點。他翻閱了卷宗,證據似乎非常充分。男孩兒認識女孩兒;案發前,兩人在很多場合被人們看見;人們猜測他們上過床。還有幾點:在現場附近有人見過他的車,他本人也被認了出來,等等。判決公正。但我的朋友對此非常不滿。他一向對正義有強烈的直覺,他對此有不同的看法。他想要——說白了,他想要的不是警方的結論,而是從醫學角度出發的專業意見。那就是我的領域了,完全歸我。他讓我去見那個年輕人,跟他交談,對他進行專業的評價,並告訴他我的想法。”

“非常有趣,”馬普爾小姐說,“是的,我認為非常有趣。畢竟,您的朋友——我是說那位主管——是個有經驗的人,一個熱愛公正的人,一個您願意聽從其意見的人。您大概聽從了他的意見吧。”

“是的,”旺斯特德教授說,“我很感興趣。我去見了研究物件——我這樣稱呼那個年輕人,用不同的方式接近他。我跟他談話,和他討論審判中可能發生的各種變化;我告訴他哪些部分可能對他有利,從而打倒一位御用律師。我像個朋友一樣去接近他,有時又像一個敵人,以便看到他不同的反應。我還對他做過很多體能試驗,如今這些都很常見了。我不會跟您深入談論這些的,純屬技術問題。”

“那麼,最終您得出了什麼結論?”

“我想,”旺斯特德教授說,“我的朋友可能是對的。我不認為邁克爾·拉斐爾是兇手。”

“您之前提到的更早發生的那個案子又如何呢?”

“當然對他很不利。但那不是陪審團的意見,他們不會聽陪審團的意見,重要的是法官的最後陳詞,那是法官的意見。情況對他很不利,但之後我自己做了一番調查。法官說他侵犯了一個女孩兒,試圖強暴她,但他並沒打算勒死她,而且在我看來——在巡迴審判之前我翻看了很多起案子——它並不是一樁典型的強姦案。別忘了,和過去相比,現在的女孩兒更容易‘被強姦’。她們的母親會一口咬定是強姦,這種事多了。而涉案的女孩兒有好幾個男性朋友,關係明顯超出了友情的範疇,我認為那些證據並不足以指控他。至於那樁謀殺案——是的,那無疑是一起謀殺——我進行了各種試驗,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心理上的,但沒一個試驗符合這一特殊的罪行。”

“然後您怎麼做了?”

“我給拉斐爾先生寫了封信,說我想跟他見個面,聊聊關於他兒子的事。我去見了他,告訴他我的想法和那位機構主管的想法。然而我們沒有證據,所以目前沒有理由上訴,可是我們都相信此案審判有誤。我建議再進行一次調查,向內政部提供一些新證據。那要花很多錢,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但如果你去尋找,就可能發現一些事,一些證據。我說過這會花很多錢,但我認為任何一個處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會捨不得錢。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意識到他是個病人,一個病得很厲害的人。他親口對我說,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兩年前就有人警告過他,說他可能活不過一年了。不過後來人們發現,憑藉不同尋常的體力,他還能活得更久一點。我問他對他兒子有什麼看法。”

“他有什麼看法?”馬普爾小姐說。

“啊,您想知道這個啊。我也想。我認為他對我非常誠實,雖說……”

“雖說很無情?”馬普爾小姐說。

“是的,馬普爾小姐,您用詞很準確。他是個無情的人,但也是一個正直和誠實的人。他說:‘多年來我當然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樣人。我沒有試圖改變他,因為我不相信有人能改變他。他天生就這樣。他走入了歧途。他是個壞蛋,總是處在麻煩之中。他不誠實。沒有什麼人或什麼事能讓他走上正道,我對此深信不疑。在某種意義上我已經跟他斷絕了關係,雖然沒有透過法律,也沒有公開宣告。但如果他需要錢,我總是會給他;如果他有了麻煩,我也會給他法律或者其他方面的幫助。我總是盡我所能。哦,就像如果我有一個兒子患有痙攣、癱瘓或者癲癇病,我會盡我所能給他治病;所以我兒子有道德上的疾病,那麼就算無法醫治,我也會盡我所能去救治他。現在我能為他做什麼呢?’我告訴他這取決於他想怎麼做。‘很簡單,’他說,‘雖然我身患殘疾,但我非常明白我要做什麼。我想證明他是無辜的,我想把他從監獄中解救出來,我想讓他獲得自由,繼續過好自己的生活。如果他重回老路,那也隨他的便。我會供他生活,做一切能做的事。我不想讓他因為本性和一個不幸的錯誤而遭受苦難、坐牢,甚至丟掉性命。如果是別人殺了這個女孩兒,我就要揭露事情的真相,公諸於眾。我要還邁克爾一個公道。但是我行動不便。我的病太重了,如今我的生命已不能用年或者月來計算,而要用星期來計算了。’”

“‘律師,’我提議,‘我認識一家公司——’他打斷了我的話。‘你的律師們沒有用。你可以僱他們,但他們沒什麼用處。我必須在這段有限的時間裡安排好我能安排的事情。’他給了我一大筆錢用來弄清事情的真相,讓我不要有所顧忌,採取一切可行的措施。‘我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死亡隨時都會降臨。我授權你作為我的主要助手,並且,我會找一個人按照我的要求給你提供幫助。’他給我寫下了一個名字:簡·馬普爾小姐。他說:‘我不想給你她的地址,我想讓你在我所選定的環境中跟她見面。’然後他跟我說起了這次旅行——這趟關於歷史建築、城堡和花園的旅行,迷人的、無害的、單純的旅行。他會幫我定好未來的某個日期。‘簡·馬普爾小姐,’他說,‘也會參加這次旅行。你會在那兒見到她,你要在不經意間跟她見面,就像一次偶然的相遇。’”

“我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時間和機會來認識您。您剛才問我,或者我的朋友,就是那位主管,有沒有懷疑其他人犯案。他當然沒有這麼認為過,他和負責此案的警察共同承擔這個案子。後者是位非常可靠的探長,對此類案件有非常豐富的經驗。”

“沒有別的嫌疑人了嗎?女孩兒的其他朋友呢?之前的朋友都被排除在外了嗎?”

“沒有發現這類跡象。我讓他告訴我一些關於您的情況,可他怎麼都不願意說。他跟我說您上了年紀,告訴我您是個會洞察人心的人。他只跟我說起一件事。”到此教授沒有繼續說下去。

“什麼?”馬普爾小姐說,“我確實有點好奇,你知道,我真的想不出我還有其他什麼優點了。我有點耳背,視力也不如從前那麼好了。除了愚蠢和頭腦簡單,我還有什麼其他優勢呢?事實上,我總被人們稱作‘多嘴多舌的老太婆’。我是個多嘴多舌的老太婆,他說的是這一類的話嗎?”

“不是,”旺斯特德教授說,“他說的是,他認為您對犯罪有著非常敏銳的感覺。”

“哦。”馬普爾小姐說,她大吃一驚。

旺斯特德教授注視著她。

“您說那是真的嗎?”他問道。

馬普爾小姐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她說道:“也許是。是的,也許吧。我這一生曾有過一些焦慮的時刻,我感覺到罪惡就在附近,在周圍,我附近的某個人是魔鬼,跟發生的事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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