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絲吃過午飯才從神戶出發,抵達東京時,日頭還很高。她剛進P賓館的大門,前臺就立刻通知了藍珀爾夫人。
藍珀爾夫人走進羅絲的房間,臉上帶著她一貫的微笑:“你一定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兒,兩小時後,我再來找你。赤坂那邊有家店不錯,我帶你去嚐嚐。”
新幹線很舒適,羅絲一點也不覺得累,但她不忍拂逆對方的好意。
這兩個小時,只能在賓館裡度過了。
她從旅行包裡拿出了兩本書,一本是岡倉天心的《茶之書》,另一本是魯思.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
雖然兩本書都是用英語寫的,卻都和日本有關。羅絲腦海裡的日本印象,就是那些已逐漸淡化的少女時代的親身體驗和這些書本知識拼湊而成的。眼下這個印象尚未固定,可以隨時修改。
構建一個正確的日本印象並非出於學問上的興趣,也不是為好奇心所驅使。對羅絲而言,瞭解日本同時也是自我審視。
她翻開《茶之書》的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早已滾瓜爛熟的句子——
茶道,是在我們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為了成就某種可能的完美所進行的溫柔的嘗試。
人生是一個難解的謎。茶道在探究人生的過程中,難道不就是某種用儀式包裝的妥協嗎?
——這樣的疑惑,從羅絲的腦海中掠過。
“也許只是西方式的批判吧。”
一陣悲哀襲上心頭,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奇妙的混合物,孤零零地懸在半空,無依無靠。
“媽媽……”
她想了解已過世的父母的一切。可是,日本的氛圍,似乎不容許她查明這一切。
岡倉天心說,茶道的本質是“對不完美的崇拜”。
難道自己也要和那些整日在狹窄的茶室中與茶器為伴的人一樣,滿足於對母親一知半解的狀態嗎?
“不,我絕不會放棄追查!”
另一半來自西歐的血液,在羅絲體內發起了反抗。
從窗戶可以看到霞關大樓。這棟三十六層的摩天高樓,象徵著日本的變化。
“日本正在改變呢……”
那一瞬間,她更加明顯地感受到了日本西歐式的改變。
藍珀爾夫人帶羅絲去的那家料理店,充滿了日本情趣。
“我有時想呼吸一點日本的空氣,可惜都被高樓大廈和高速公路破壞了。所以,我更喜歡這樣的地方。”藍珀爾夫人說道。
神龕裡掛著一幅山水畫,畫面的右上角上寫著“春山欲雨”四個字。博古櫃上放著一隻樸素的古式丹波花瓶。房間的一角模仿武家屋舍,做成書齋模樣,屋子中央則設有圍爐,頗具古代農家的風情。
“還真是大雜燴啊……”透過書本對日式建築略有所知的羅絲不禁產生這樣的感覺。
圍爐上架了一隻鍋。
羅絲掀開鍋蓋,發現裡面空空如也,爐子也沒生火。
“怎麼樣?有點感覺吧?”藍珀爾夫人問道。
“嗯,的確。”羅絲回答道,但其實她覺得這裡的日本味很不自然。
“除了人工刻意創造之外,大概已經無法再現古日本的風情了吧。”
這也正好表明了這是現代日本。
與其說羅絲是失望,倒不如說她是鬆了口氣。
“請不要再叫我藍珀爾夫人了,感覺有些生分。以後叫我艾美好了。”藍珀爾說道。
“艾美?”
“嗯,是我的名字。我本名叫英美,‘英國’的‘英’,‘美麗’的‘美’,不過也可以叫我艾美。和藍珀爾結婚之後,我就改名叫艾美了。”
改叫藍珀爾夫人“艾美”,確實感覺親近了不少。在赤坂料理店裡唯一的收穫,就是和藍珀爾夫人拉近了距離。至於那些放在眼前的“日本料理”,羅絲覺得也充滿了人工氣。
這天,羅絲說了很多。中垣的事,大學裡的事,魯桑太太的案子……而藍珀爾夫人則充當聆聽者,不時點頭微笑著應和。
回到賓館,已經八點半了。
羅絲在前臺接到一張英語留言——七點和八點時,一位自稱加藤的女士給羅絲打了兩次電話。
留言上她說九點還會再打來。
“加藤女士?”
羅絲有些疑惑,她之前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九點整,電話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