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來自私家偵探的秘密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什麼資訊?”我不禁往前坐了坐。

“他說,這個陳曦,有購買新聞資源的歷史和習慣。”

我凝眉沉思。

畢竟在紙媒行業做了多年,我對傳媒界還是有些虛虛實實的瞭解的。我早就聽過這樣的傳言:說在一些重大新聞的調查和採訪過程中,很多媒體工作者都會從知情人那裡購買重要資訊或是關鍵性證據。付出是有回報的,一場具有影響力的新聞調查,會帶來比投入高數倍甚至數十倍的經濟價值。

“他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我隨後問道,“你讓他調查了麼?”

“很多深度的新聞資源,都是這些私家偵探提供的。”葉秋薇解釋說,“他們深入某些領域調查,取得有價值的資訊和證據,然後賣給媒體工作者。這一過程,早就形成了一條頗具規模的產業鏈。還有人建立了專門的論壇,供偵探們進行客戶資訊的分享與交易。我請的那位偵探說,在很多這樣的論壇裡,他都見過陳曦的名字。”

我一時沉默。確實,現代社會中,人類已經是徹頭徹尾的經濟動物,但凡能和利益掛鉤的角落裡,總能找到形形色色的產業鏈,就像膿血中充滿了形態各異的鏈球菌。

我想了想說:“所以,偵探的話讓你懷疑,陳曦想得到那份報告,是因為關於M成癮性的研究存在極大的新聞價值。”

“重點不在這裡。”葉秋薇說,“重要的是,在偵探的啟發下,我想到了不動聲色地接觸陳曦的辦法。”

我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假扮新聞賣家。”

“沒錯。”她說,“我弄了一套專業的變聲裝置,又透過不同的人,在周邊不同縣市,買了一些未過戶的手機號。做足準備後,我給陳曦打了電話,說想跟她做筆交易。她當即就表示自己沒興趣——這是自然,她的興趣肯定都在M的研究報告上。就在她準備掛電話的瞬間,我下定決心說,M成癮性的研究報告,你難道也沒有興趣麼?”

我想象著兩人對話的情景,覺得一定很有意思:“她當時肯定嚇壞了吧?”

“沒有,她可不簡單。”葉秋薇微微晃動了一下,“她只沉默了一秒,就故作疑惑,說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她在試探你?”我覺察到一絲異樣,“有這必要麼?這未免太過謹慎了吧?”

“正是這種過度的謹慎,讓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葉秋薇說,“此前,她透過他人賬戶給丁俊文匯款、她夜訪丁家時戴口罩試圖掩飾身份——我一直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從沒想過分析這種謹慎的原因。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極力想要得到的那份研究報告,對她而言,或許也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我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所以,她匯款時的匿名,夜訪丁家時的遮掩和匆忙,都是為了撇清自己與這些事的關係?沒錯,如果不是丁雨澤恰巧認出了她,恐怕直到現在,你也沒辦法把她和M成癮性研究的事聯絡起來。”

“是的,可以推想,她圍繞這件事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慎之又慎,極力讓自己置身局外。但是,丁俊文的死亂了她的陣腳,促使她在慌亂中去了丁家。正是這極為冒險的一步,讓她此前所有的謹慎功虧一簣。”

我不禁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殺了丁俊文,她才會暴露自己,雖說人算不如天算,但沒有人的參與,天算也不會如此巧合。”沉思片刻,我接著說道,“不感嘆這些了,葉老師,請繼續吧。你透過電話和陳曦取得聯絡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是什麼導致你對她起了殺心?”

“嗯。”葉秋薇端坐著,眼神十足空靈,“等覺察到她謹慎背後深藏的恐懼,我就知道該如何抓住她的心。我說,陳記者,我不是在開玩笑,你也不必懷疑我的誠懇,如果真的信不過,我可以出來跟你見面。”

“為什麼這麼說?”我問。

“她害怕別人知道自己與M成癮性研究之間的關係,所以絕對不會出來跟我見面。而我說這些話,則能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的坦誠——這是穩賺不賠的行為。同時,在與M有關的事件中,跟她打交道的人,一定都和她同樣謹慎。我第一次打電話就提出見面,是一種愚蠢而冒失的行為,會讓她下意識地把我當成外行,從而降低對我的警惕。”

我看著葉秋薇,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從沒想過,一句簡單的話語背後,居然可以有如此複雜瑣碎的考慮。

“她的反應如何?”

“預料之內。”葉秋薇說,“她在那邊沉默了一陣,大概是在猜測我的身份,以及我是如何找上她的、她向丁俊文購買研究報告的事都有誰知道,這類的問題。為了打消她的疑慮,我繼續說,陳記者,我知道你很想得到那份研究報告,那份報告我見過,並且可以想辦法弄到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做筆交易。你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那樣對我也沒好處。”

“她怎麼說?”

“仍舊是試探。她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對你說的那些事完全沒有興趣,請你不要再繼續騷擾我了。”

我用手摩擦了兩下嘴唇:“我怎麼覺得,她對你不光是謹慎,還有些敵意。”

“一語中的。”葉秋薇看著我,眼神裡帶著讚許,“你說得很對,她對我帶有敵意,她下意識地把我當成了敵人。而這種情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知道自己的確存在敵人,這些敵人,可能正是她謹慎與恐懼的來源。”

我琢磨了一下:“敵人——比如報告的其他買家?”

“我知道這是個獲取線索的好機會,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我就必須引導她說出來。”葉秋薇說,“我當時想了很久,決定賭一賭。我說,陳記者,我知道你在懷疑我的身份,我也不想瞞你。這麼說吧,你應該知道,那份報告不止你一個買家。丁俊文不光收了你的錢,還收了其他買家的錢——一筆遠超你支付能力的鉅款。所以,他早就把報告給了別人,你再怎麼努力尋找,都是徒勞。”

“她是什麼反應呢?”

“我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話刺激了她,總之,我話音未落,她就亂了陣腳,慌亂中說了一句:他、他真的把報告給了E廠?”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頭皮有些酥麻。

E廠,或者叫E製藥公司,是本地生物化學制藥領域的龍頭企業,其出產的藥品廣銷全國各省。據說,E廠有著深厚而複雜的背景,本地許多政商都牽扯其中——當然,也只是坊間的傳聞罷了。

我稍後分析說:“她既然知道競爭對手是E廠,就該明白自己勝算不大。但她為那份報告付出了太多,明知無望,卻又不肯甘心。在她心中,一直燃燒著一團孱弱的希望火苗,你的話,直接澆滅了這份虛幻的希望,所以,她才會自亂陣腳。”

“嗯。”葉秋薇說,“新的線索,意味著新的疑惑。如果她不是故意在誤導我——從她自然流露的驚慌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那麼,丁俊文收到的前三筆錢,應該都是E廠支付給他的。七百萬,一個製藥公司,為什麼要付這麼多錢,買一份化合物成癮性的研究報告呢?”

“無非是兩種原因。”我不自覺地靠在椅背上,“要麼,那份報告對E廠構成了威脅,要麼,報告類似於某種秘方,對藥品的研究、生產有著極大的幫助。”

“這兩種可能性最大,但未必能涵蓋所有原因。”她並不同意我的判斷,“因為疑點實在是太多了。比如:為什麼E廠早在08年6、7月就付了款,丁俊文卻直到09年2月才從謝家取走報告,交給他們?此前,為什麼報告一直被藏在謝博文家?在M事件中,謝博文、丁俊文和我丈夫之間,究竟是何種關係?謝博文在我家接到的那個電話,究竟來自E廠,還是來自陳曦?”說到這兒,她鬆了口氣,“當時,無數的疑問湧入腦海。我推測,陳曦應該知道更多的內幕,我必須趁熱打鐵,引導她說出更多有用的資訊。”

我把葉秋薇提到的幾個疑問一一記錄下來。

“但我必須保持謹慎。”她接著說,“陳曦畢竟是個知名記者,見過世面,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絕對不會像舒晴和呂晨那樣容易對付。她會不會意識到我在引導她?她承認了自己和研究報告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因此對我產生更多戒備?這些,都是我要迅速考慮的問題。我必須做出恰當的反應,讓對話繼續進行。我稍加思索,說,陳記者,從一開始,你就該明白自己毫無勝算,E廠對那份報告的渴望,絲毫不比你少。”

“她怎麼說?”

“她始終在推測我的身份。”葉秋薇說,“我故意提到E廠對報告的渴望,正是想引導她的推測。”

我執筆思量:“E廠對報告的渴望——這句話給人的感覺,好像是你對E廠的瞭解很深,而且很像是E廠內部的人。”

“我就是要讓她這麼想。”她嘴角滑過一絲狡黠,“如果讓她相信我是E廠的人,那麼關於E廠在M事件中的作用,她就不會刻意迴避。”

我不明白:“可是,E廠是她的對手和敵人,是她在這件事上謹慎和恐懼的來源,她會和敵人繼續對話麼……”

“如果是敵人的叛徒呢?”葉秋薇打斷我,“曹操多疑,卻也相信黃蓋的詐降,何況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記者呢。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敵方或對手中出現叛徒,人們的第一反應總是幸災樂禍,而幸災樂禍會降低心理戒備,從而容易對敵方的叛徒產生好感與信任。相反,人們對於己方出現的叛徒,則往往是毫無根據的憤怒。這也正是歷史上,詐降與反間計屢試不爽的心理學原因。”

和葉秋薇談話有一個好處,就是總能時不時地獲取新知。我期盼地看著她,對她和陳曦接下來的對話充滿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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