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夜的拜祭者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低下頭,把葉秋薇和陳曦之間的事迅速梳理了一遍。

丁俊文死後,陳曦冒險夜訪丁家,無意中把自己暴露給了葉秋薇。為了繼續尋找線索,葉秋薇使用變聲裝置和陳曦取得了聯絡。在電話裡,兩個城府的女人相互試探,各有收穫:葉秋薇透過攻擊陳曦的軟肋,得知E廠是M成癮性研究報告的大買家,因而獲取了新的調查方向。陳曦則透過引導葉秋薇,得知了E廠購買研究報告的價碼,在新聞調查中,暗箱交易的具體價碼,顯然是十分重要的資訊與證據。

從表面上看,兩人交手的結果算是雙贏。然而,談話還未結束,陳曦就突然掛了電話,還在兩天後派人跟蹤、調查葉秋薇,並最終判斷出,葉秋薇就是給她打電話的那個人。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聽了賈雲城的話,我才明白了這件事背後的曲折。

陳曦引導葉秋薇說出價碼資訊,一方面是為了這些資訊本身,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對葉秋薇有意無意的試探。當葉秋薇說出王偉的名字,以及08年6月29日從他名下轉給丁俊文的一百萬匯款時,陳曦就已經知道葉秋薇在說謊了。

因為那一百萬匯款並非來自E廠,而是來自省電視臺的內部金庫。

作為省電視臺的知名記者,陳曦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她立刻明白,葉秋薇並非E廠內部的人,目的自然也不是出售研究報告,而是為了別的什麼——至於究竟是什麼,陳曦一時未必能想明白。

但顯然,葉秋薇的攪局引起了陳曦的高度警覺,一個既不代表電視臺、又不代表E廠利益的人,究竟會對M事件造成怎樣的影響?這個人知道自己對E廠的調查,會不會對自己的安全構成威脅?這些,都是陳曦需要迅速考慮的事。

對陳曦這樣頗有城府的人來說,受制於人顯然是無法接受的。而想要擺脫威脅和限制,她就必須先想辦法查明打電話的匿名者的身份。而關於這個匿名者,陳曦只有一條線索,就是此人知道E廠、省電視臺分別與丁俊文的事,甚至知道這些交易的詳情。

順著這個思路推斷下去:陳曦早就知道E廠和省電視臺在爭奪丁俊文手中的研究報告,那麼,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同時知道雙方給丁俊文匯款的詳細資訊呢?陳曦一定列舉了很多可疑的人,但又都一一排除,思路至此停滯。

陳曦能夠試探出葉秋薇的破綻,定然擁有很強的思維能力,自然也會明白:思路受阻,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換個思路,或者換個角度。既然從E廠和省電視臺的角度出發,都沒能發現可疑的人,問題就很有可能出在丁俊文那邊。

以陳曦的思維能力,一定會想到這一步的。丁俊文那邊有什麼人值得懷疑呢?首先是丁雨澤——他是丁俊文遺產的第一遺產繼承人,陳曦夜訪丁家的事,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丁雨澤有很大的嫌疑。

但陳曦很快就會明白:給她打電話的那個人,說起話來步步謹慎,攻守兼備,絕對不會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

如果不是丁雨澤,又會是誰呢?到了這一步,就算再笨的人,恐怕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到葉秋薇頭上吧。因為丁俊文死後,她是和丁雨澤走得最近的人,就連丁雨澤的遺產繼承手續,也都是她一手操辦的。不是她還會有誰?

為了確認自己的推斷,陳曦派偵探跟蹤、調查了葉秋薇,並確認了她的身份。直到這時,在兩人的交手過程中,陳曦仍舊處於上風。如果她能謹慎一點,友好一點,或許就能保住性命,甚至和葉秋薇互相幫助。然而,一條魯莽且自作聰明的簡訊,直接勾起了葉秋薇的殺意。陳曦再怎麼城府,都無法掩蓋自傳中暴露的致命弱點。

葉秋薇一擊斃命,及時挽回了敗局。

五六秒的功夫,我在心中完成了上述思索過程,回過神來,額頭上已經掛滿汗珠。

“張編輯?”賈雲城顯然注意到了我劇烈的心理波動,放下煙問道,“怎麼了?這個王偉有問題?難道他的死,也跟E廠的調查有關?”

我還沉浸在瑣碎的思緒中,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說完這話,我發現賈雲城正奇怪地看著我,便連忙解釋說,“我說是,我沒有證據,但有這種懷疑——他的自殺方式太蹊蹺了。”

賈雲城抽了口煙,略加思索,點點頭說:“跟你說實話,我當初也有過懷疑。一是因為他死得蹊蹺,二來,電視臺內部的金庫在他名下。我總覺得,他和陳曦的調查有什麼聯絡。但人都死了,也就無從查起。”他緩緩吐出一個菸圈,問道,“恕我冒昧,張編輯,能不能說說你的調查進展?”

我想了想說:“我知道得並不比你多。”

他咳嗽了幾聲,把煙按滅,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想說,我就不多問了。我還是那句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畢竟幹過刑警,肯定能幫上忙的。”

“你這邊呢?”見他如此,我毫不客氣地問道,“這三年裡,你都遇見過什麼可疑的人?能跟我說說麼?”

他嘆了口氣,習慣性地又點上一支菸,抽了一小口,說道:“我這是實話,我要是有什麼大的進展,也不會一直乾等到現在了。”

我點點頭,有著太多問題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非要說說可疑的人——”他抽了兩口煙,眉頭一皺,如此說道,“倒是來過一個怪人。”

“怪人?”

“第一次是09年的秋天。”他含著煙說,“那天晚上我值夜班,就坐在現在這個位置。後半夜,大概兩點多一點,我聽見一陣腳步聲。要知道,從來沒有人會這麼晚到墓園來——就算是賊,這地方有什麼好偷的?我站在門口,對著園區照了一圈,很快就看見一個人影。樣子肯定是看不清了,我就記得他穿了一身西裝。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對著一塊墓碑鞠了個躬,接著就快步離開了。等我趕到那塊墓碑前,他早就沒了蹤影。我這才發現,他對著鞠躬的,正是陳曦的墓。當時,地上還放著一束黃白相間的菊花——每天晚上九點,我們都會把白天獻的話處理掉的。那束花,肯定是那個人留下的。”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半夜去拜祭,確實夠古怪的。”

“是啊。”賈雲城說,“我也覺得奇怪,不過也沒想太多,慢慢就給忘了。後來,10年的10月底,我值白班,天沒亮就過來了。夜班的同事睡得正香,我也就沒打擾他,先去看了看陳曦。還沒走到她身邊,我就看見她墓前放著一束菊花,黃白相間的菊花,不像是花店裡的,像是野地裡摘的。我環顧四周,沒看到人,再看那束花,花瓣已經被風吹掉不少,看樣子放了有一段時間了。一個多小時後,坐在值班室裡,我才突然想起來09年秋天的事,當時好像也是10月底啊。”

雖然是大白天,但在墓園裡聽這樣的故事,還是讓我有些寒意:“會是同一個人麼?還真是個怪人。”

賈雲城緩緩地抽著煙,遲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問了那天晚上值班的同事,他說,夜裡確實聽到過腳步聲。不過他膽子小,並沒有出去檢查。”

“去年呢?”我問,“那個人去年來了沒有?”

“來了。”賈雲城看了一眼窗外,“直覺告訴我他還會來的,所以去年一入秋,我就再也沒回家住過。也是十月底,半夜兩三點,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但跟我印象裡的卻不太一樣。我徑直跑到那個人身邊,拿手電筒一照,是個十六七的小混混。他看見我,嚇得魂都快沒了,我用了很長時間才穩定住他的情緒。他告訴我,有個人給了他500塊錢,讓他晚上把花送到陳曦的墓前。”

“哦。”我點點頭,“沒有親自來。是怕被你發現麼?”

“不知道。”賈雲城靠在椅背上,咳嗽了幾聲說,“我問給他錢那個人的長相,那小子說,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白胖男人。穿著一身寬鬆的西裝。”

我長吁了一口氣,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問:“一共就這三次?”

賈雲城說:“今年秋天,也許會有第四次吧。”

我點點頭,陷入沉默。被偷走的筆記、深夜前來拜祭陳曦的白胖男人,和M事件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絡呢?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思路,在這些模糊線索的影響下,更加曖昧難辨。

我嘆了口氣說:“這事可能比我想象得還要複雜。”

賈雲城剛想說點什麼,窗外卻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兩秒後,一個二十來歲的韓範男人推開門說:“賈哥,有任務了,叫咱們趕緊過去收拾呢。”

賈雲城嗯了一聲,把煙按到菸灰缸裡,站起身說:“那走吧。”又對我說,“張編輯,買墓的事,你想好了隨時聯絡我。”說著在紙上寫下一個號碼,“打這個電話就行。”

我收起紙條,起身看了看年輕男人,對賈雲城說:“行,那你們忙,隨時聯絡。”

他咳嗽了兩聲,最後又說了一句:“我肯定能幫上忙的。”

離開墓園的路上,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我和賈雲城的見面並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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