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信命的女人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當即愣在原地。

2001年,為處理家中事務,我結識了一位名叫陳玉龍的年輕律師。我們年齡相仿,性格、價值觀相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2003年,他去了外地發展,我們之間的聯絡也就日益減少,05年春節互發了拜年簡訊後,就再也沒了彼此的訊息。

2009年2月7日,XX國貿1727房的登記人也叫陳玉龍,這會是巧合麼?身份證號顯示,這個陳玉龍是本地人,而且跟我同一年出生——至少在這兩點上,他和我那位律師朋友十分相符。

我打了個寒顫:如果真是同一個人,我是否早就和M事件有了牽連?

更讓我不解的是,為什麼剛剛做夢時,我會聽見陳玉龍這個名字呢?難道在當天的調查中,有人對我進行了某種形式的暗示?又或者,賣資訊的這個人出於某種目的,故意告訴我這個名字,想擾亂我的調查?

我沉住氣,回了一條簡訊:“你確定?真是這個人?”

對方迅速回復:“性命擔保,假一賠十。”

我還是不放心,又把電話打了過去,從對方的語氣和用詞判斷,他確實沒有騙我的意思。最後,我問他能不能幫忙查到這個陳玉龍的身份證照,他不屑地笑笑:“你真是個外行。我也不跟你要錢了,給你一個網站,你自己就能查到。”

一分鐘後,我登陸了他提供的網站,花了15塊錢,透過姓名和身份證號查到了對應的照片。我一眼就認了出來,照片上那個人,正是我多年未見的律師朋友。

我把手機通訊錄翻了好幾遍,也沒能找到陳玉龍的名字——我們已經將近八年沒有聯絡了,這八年裡,我不知換了多少次手機和手機號,怎麼可能還有他的資訊呢?一個八年未見的朋友,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再次進入我的視線,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各種思路都不通暢。我躺在床上,覺得天旋地轉。

第二天一早,在返回本市的路上,我聯絡了陳玉龍曾經待過的律師事務所。負責人告訴我,陳玉龍離開後不到兩年,也和事務所斷了聯絡。他只知道陳玉龍去了S市(外省某省會城市),在一家招牌裡帶“啟航”二字的事務所裡待過一年。掛了電話,我用手機搜尋了一下,發現S市至少有二十幾家名字裡帶“啟航”的律師事務所。

想找到陳玉龍,恐怕得親自去一趟S市了。

回到本地已過八點半,我決定暫時放下陳玉龍的事,認真準備與葉秋薇的第七次會面。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我把死亡資料翻到第五頁。下一個死者名叫何玉斌,關於他,資料裡是這麼說的:

何玉斌,男,出生於1974年6月,生前為E製藥公司市場部副經理。2009年8月18日,何玉斌在公司一生產車間內遭槍擊身亡。兇手為其上司、市場部經理趙海時,兇器為雜牌立式雙管獵槍。案發後第三天,趙海時被警方逮捕。2009年9月,法院以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故意殺人罪,兩罪並罰,判處趙海時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我放下死亡資料,深吸了一口氣。

陳曦曾在筆記裡提到,代表E廠與丁俊文接觸、談判的人名叫趙海時,不出意外的話,此人應該就是何玉斌案的這個兇手。王偉死後,葉秋薇手頭唯一可查的線索就是趙海時,這麼說來,她很可能是透過趙海時瞭解到何玉斌的。利用暗示讓趙海時槍殺何玉斌,顯然是個一箭雙鵰的計劃。

八點五十八分,我總算及時趕到了市精神病院,老吳讓我直接把車開進四區。我停好車,四區的其他病人剛好結束了放風,在二十幾名保安和醫護人員的控制下陸續返回病房。

兩個男病人正低頭走著,突然互相對視了一眼,接著便露出兇惡的表情,一面大罵對方,一面拼命掙扎。保安們拉緊繩索,但兩人力氣很大,揮舞雙拳,一轉眼就把三名保安和一名醫生推翻在地。眼看就要掙脫,兩人卻突然不約而同地消停下來,看著不遠處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神。

在湯傑超的控制下,葉秋薇步履輕盈地朝我走來。其他病人都被綁得結結實實,她則只是被捆了雙手。她舉起雙手,看著兩個男病人,扶了扶眼鏡,隨後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兩個男病人肩膀微微晃動,喘了幾口氣,總算徹底平靜。

之後,葉秋薇隨湯傑超走到我面前,一臉平靜地看著我。老吳拍拍我的肩膀:“老張,那你就陪葉老師走走吧。”說罷看向湯傑超。湯傑超不慌不忙地把捆綁葉秋薇的繩子遞給我,好像我剛剛在集市上向他買了一隻羊。

我小心翼翼地捏著繩子,陪葉秋薇走進四區東側——那片一直靜立於她窗外的槐樹林。我回頭看了看,已經不見老吳他們的身影,就提出要給她解開繩子,卻遭到她的拒絕。

“綁著吧。”她說,“這樣能有效地保持距離。”

我點點頭,畢竟是第一次毫無阻隔地與她相處,難免有些緊張。

那天,她穿了一條水綠色的寬鬆衣裙,裙襬垂到小腿正中,偶爾在輕風的吹拂下飄到膝蓋。她比我低半個頭,目測一米六七左右。沒有了玻璃牆的阻擋,她的目光更顯敏銳,甚至有些冰冷。即便7月的上午已經很熱,跟她在一起,還是能感受到明顯的涼意。

走到一顆大槐樹下,她停住腳步,直入主題:“王偉自殺,周芸失蹤,下一個重要人物就是趙海時。”

我連忙開啟錄音筆,小心翼翼地別在領口,點點頭說:“趙海時,就是E廠派去和丁俊文談判的人。第五個死者名叫何玉斌,你利用趙海時殺了他。”

她不緊不慢地說:“王偉自殺,後事是幾個親戚幫忙料理的。沒什麼儀式,離開醫院就直接入了土。我去了現場,王偉埋得很安靜,連前妻和女兒都沒去看,我自然也沒有透過他的死發現新的可疑人物。他的房子被親戚們掛牌出售,我進去調查過,也沒能發現值得進一步追查的線索。綜合這些,王偉這條線算是斷了。”

我問:“你又找過周芸麼?”

“一直在找。”她說,“但一直沒能找到。我也想過去找舒晴,但害怕把自己暴露給X,最終作罷。經過幾天的慎重考慮,我決定開始調查趙海時。”

“請說說過程。”我說,“你是怎麼接觸他的?”

“我不能直接接觸他。”葉秋薇說,“謝博文和丁俊文都是我的熟人,陳曦沒有跟我直接接觸過,王偉是主動找上的我。所以之前,我才能完美掩飾自己的意圖。趙海時跟前四個人不同,他是E廠的人,跟我也沒有任何交集,所以別說主動接觸了,就是想辦法讓他接近我,時間久了,也難免引人懷疑。”

“那你是——”

她說:“我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調查了他的生活、工作情況。他是74年的人,高中沒上完就輟了學,倒騰過水果,擺過地攤,當過建築工人。97年,A集團收購E廠,員工大換血,他進入新組建的E廠當了一名生產工人。到了99年,他已經升任車間主任,次年進入新成立的市場部,03年成為部門經理。04年春天,他娶了市場部一名職員為妻,五個月後就有了孩子。他老婆名叫肖小燕,82年的人,婚後辭了工作,開過美容院和花店,07年開了一家女子健身房,一直經營到了10年。”

我儘可能把她的話記到腦子裡。

“我明白了。”我說,“你想透過他老婆來了解他。”

葉秋薇滿意地點點頭:“我到健身房去了十幾次,對肖小燕進行了細緻的瞭解。她上午從來沒去過,總是在下午三點半左右步行到達,晚上六點左右在健身房裡吃減肥餐,然後步行回家。她和幾位老客戶關係很好,每次都會跟她們聊很久。我觀察了那幾個客戶,發現她們存在很多共同點:面板很白,喜歡穿暗色的衣服,扎馬尾辮,乒乓球打得很好。為了讓肖小燕主動接觸我,我花了一個星期練習瑜伽和乒乓球,同時研究了她每天步行前往健身房的路線。09年7月20號下午三點,我紮了馬尾辮,穿了一件深棕色背心,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等待。她在三點十五左右出現,我慢跑著從她身邊經過,然後假裝不小心掉了鑰匙——我在鑰匙鏈上掛了一支乒乓球拍模型。她撿起鑰匙還給我,我主動跟她聊了起來,還說,誒,我好像在前面路口那家健身房裡見過你啊。她說,我就是那家健身房的老闆。之後她問我有沒有辦會員卡,我說前幾天先了解了一下,現在就準備去辦呢,想不到就碰見老闆了,真是天意啊。”

我滿腦子都在幻想運動型的葉秋薇會是什麼樣子。

她繼續講述:“我說天意本來是為了套近乎,她的反應卻讓我有了意外收穫。她說,對對對,就是天意,這人間的事啊,都是老天安排好的。我當時就覺得她很信命——她的這一心理特點,成為我後來操控她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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