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解離症與X的牴觸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怎麼可能會是X?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生在同樣普通的家庭裡。我像正常的孩子一樣讀完小學、初中、高中,又去千里之外的省份讀完大學。雖然大學畢業即逢家中變故,但我頑強地挺了過來,並和老婆、兒子一起經營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我怎麼可能會是X呢?

一瞬間,我對關於劉向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但緊接著,更多證明我就是X的記憶片段湧現出來:我能想起葉秋薇丈夫秦關的模樣;我曾經聯絡陳玉龍,向他借用身份證,見面時,他的神色萬分複雜;我採訪張瑞寶時對他進行了旁敲側擊的試探,我記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每句話的用意;我曾受命於袁主任(我仍然沒有想起他的具體身份和名字),對嚴俊卿、蔣越洋、馮楠、李松等等一連串陌生人進行調查與接觸;我曾透過心理干預,殺掉了於康、陳同敬、馬石元等等一連串同樣陌生的人……

那些記憶是如此真實,真實得不容絲毫懷疑。

與此同時,我又注意到了兩次夢境中的更多細節:一個多星期以來,我一直接觸的心理高手葉秋薇,是個三十出頭的瘦弱女人,正常來說,在其性別、體貌特徵的暗示下,同為心理高手的X,在我心中的形象應該也是個偏瘦的女人才對,至少會帶有葉秋薇的一定特徵。可是,在夢中自稱X的卻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我在對其身份的六次猜測,名字也都屬於男性,這該如何解釋呢?

很顯然,我受到過與X身份有關的暗示。一週以來,我只和葉秋薇討論過X,她從未做出過任何與X身份、年齡、性別、體貌特徵有關的描述與猜測。如此,就只有一種解釋說得通:與X身份有關的暗示來自我自己,來自我的潛意識。

也就是說,我的潛意識早就知道X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同樣是“我=X”的有力佐證。

幾秒後,經過一番激烈的回憶、思索與掙扎,我最終向內心妥協,接受了自己就是X的事實。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X,為什麼我自己卻一直不知道呢?疑問出現後的第二秒,我心中猛然一沉,想起一個遙遠但並不陌生的名詞:

解離症。

大學時代,我對人類的精神世界充滿好奇,不僅看了很多心理題材的小說和電影,也接觸過一些相關理論與概念。解離症是一類精神疾病的統稱,其“解離”二字是就自我認知而言的。因此,顧名思義,所謂解離症,指的就是自我認知功能發生解體或分離的現象。

正常情況下,人的心理是一個系統、有機的整體,各種機制、功能相互協作,從而使心理發揮正常作用,我們也因此對自己有著完整、清晰的認識。但有時候,因為某種原因(通常是心因),部分心理功能出現障礙,甚至離開心理主體,導致心理系統不完整而失去正常作用,進而引起自我認知的不完整——如自我感消失症、解離性失憶症等。更有甚者,大量的心理功能脫離心理主體,在主體之外構建出新的主體,向原有的心理主體發起挑戰,奪取或試圖奪取對生理的控制權——如解離性迷遊症,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這些自我認知異常的心理現象,都屬於解離症的範圍。

解離症的具體成因尚無定論,但普遍的觀點是,此類病症通常與極大的壓力或創傷有關,而所謂壓力與創傷,歸根結底都是心理的極度恐懼。試想:當一個人經歷了某件事,事件所帶來的恐懼極大,遠遠超出了心理的承受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心理出於自我保護,就會想辦法否認自我與恐懼事件之間的關係。但,在自我意識正常的情況下,人很難做到自我欺騙。所以有些時候,心理的自我保護就會十分極端,而極端手段之一,就是讓自我與恐懼事件相互分離。

恐懼事件是外因,自我是內因,就心理而言,控制內因要比控制外因容易得多。當恐懼事件帶來的創傷不算過大,心理就有能力透過忘記事件本身,達到讓自我與事件相互分離的目的,比如舒晴。車禍創傷雖大,但尚在心理的干預能力之內,所以舒晴只是忘記了車禍事件,以及車禍前後一小段時間內的自我人格,而沒有出現明顯的自我認知障礙——輕度的失憶症。

相反,如果恐懼事件帶來的創傷過大,心理無法消除相關記憶本身,便只好透過消除自我意識,達到讓自我與事件相互分離的目的。比如一些經歷過慘烈戰役的老兵,往往會忘記戰場上的一切,包括自己當時的人格,嚴重者,會出現終身的自我認知遺忘——重度解離性失憶症。又比如,一個女人遭受丈夫長期的身心折磨,在某次恐懼爆發時,突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同時為了活下去,又自行編造出另一個身份,離家出走,以新身份開始全新的生活——解離性迷遊症。再極端一些,一個女孩從小遭受繼父的性侵,其心理為尋求解脫,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人,並把性侵事件強行推到這個“人”身上。這個“人”只有女孩自己知道,所以久而久之,此人就成了女孩心理的第二主體,女孩的自我意識會根據環境與情緒,在兩個心理主體之間切換。此後,女孩很可能形成透過人格切換逃避現實的心理習慣,如果某次恐懼事件,原有的兩個人格都無法承受,心理就會用同樣的手段編造出第三個“人”,並使之成為共存的第三個心理主體,以此類推——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也就是極其罕見、卻極富傳奇色彩的多重人格障礙。

思緒至此,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自認為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聽葉秋薇講述殺人事件,經常會感到恐懼和噁心,但作為X的記憶中,我卻在袁主任的授意下殺了很多人;我只是個本科畢業的普通人,社會化、平庸、毫無所長,但作為X的記憶中,卻儲存著大量的心理學與精神病學知識,以及不輸葉秋薇的敏銳洞察力;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家庭和家人,但回憶X的記憶時,我感受到的卻是無盡的憤怒、暴戾、殺人的慾望。

總而言之,無論從記憶、性格、能力學識還是人生價值觀來看,我和X都有著巨大差別。如果關於X的記憶都是真實的,那麼很顯然,X並不是我,而是一個各方面都完全獨立的人。我和他,只是生活在一個軀體中罷了,我——

儘管我一再逃避,但最終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我很可能患有多重人格障礙。

思緒至此,我不禁產生了更多疑問:解離症必然與心理創傷有關,我的多重人格障礙從何而來?如果我真的是X,為什麼身邊的人全都不知道?連一起生活的家人都從未有過察覺呢?再者,這些年來,X隱藏得如此之深,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那麼多事,為什麼我會突然意識到他的存在呢?

最後一個疑問出現的瞬間,我眼前突然浮現出葉秋薇的身影:她的目光內斂而敏銳,面色白而不蒼,嘴唇是飽滿的粉紅,烏黑的頭髮披散及肩,有幾縷還耷拉到胸口……直到最後,我才想起她的細邊黑框眼鏡,以及那條藍底碎花的波西米亞連衣百褶裙——

想到這裡,我頭部又是一陣劇痛,黑暗中,耀眼的光不知從何處襲來,刺得我幾乎想把眼睛挖出來,與此同時,耳邊再次迴響起那種怪異的嘶鳴。

緊接著,我胸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在怒火的支配下,我握緊拳頭,把注意力集中到指尖與手掌的觸感上,輕易而迅速地擺脫了黑框眼鏡和百褶裙的糾纏,光的幻覺、頭痛以及嘶鳴,也隨之瞬間消失。

我用一秒時間放空思緒,隨後本能地明白,自己的心理變化,正是在葉秋薇的暗示下發生的。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眼神,都是暗示的一部分。她費盡心機,對我做了一場全面而又細緻的暗示,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和X相遇。

雖然X的意識還未完全浮現,我也因此未能察覺到葉秋薇對我暗示的具體過程與細節,但我本能地明白,她為這場暗示做了精心的準備。

由此看來,在持續了八天的會面裡,她應該是主動的一方——是她設局見了我,而非我主動去見了她。按照正常的邏輯,這種推斷顯然十分合理,但思索這個問題時,我內心深處卻有種強烈的直覺——作為X的直覺:葉秋薇確實提前做了準備,但我也並非被動,我去見她,同樣有著某種特殊目的。

至於這種特殊目的是什麼,我幾度試圖從X那裡尋求答案,均已失敗而告終——他對我顯得十分牴觸。半分鐘後,他的牴觸更加明顯,我驚訝地發現,原本正在噴湧的記憶逐漸降低了湧現速度,部分甚至開始停滯、模糊與丟失,敏銳的思維也逐漸迴歸遲鈍。我突然意識到,X不願意讓我接觸,想要、而且正在離我而去。

我用力搓揉臉頰與額頭,用兩秒時間冷靜下來。聰明過的人格外害怕糊塗,我不能讓X輕易離開,我不允許自己重回失憶與遲鈍。我必須在X離開前深入瞭解他的經歷,從而真正地認識自己。

時間緊迫,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思緒再度回到09年10月29日的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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