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粉碎性人格解離與X的誕生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2002年7月20日,醒來已是下午。陽光依舊毒辣,空氣裡瀰漫著燥熱,周圍一片死寂。我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喉嚨裡一陣火辣辣的疼。我本能地咳嗽兩聲,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痛感復甦,徹底恢復了意識。我茫然地撐起身體,環顧四周,拘禁者已經不見。一米之外的地板上躺著一個衣衫凌亂的女孩,過了十幾秒,我才想起她是明溪。

我迅速爬到她身邊,托起她的脖子,崩潰地流著眼淚,嘴巴一直顫抖,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四肢保持著無比扭曲的姿態,雙眼通紅,像注滿血的水池。我緊緊抱住她,頭部一陣刺痛,突然回想起我們之間的真實關係,心中湧起強烈的悲傷與憤恨。

“明溪……”我小聲叫出她的名字,把臉貼在她臉上。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如同一隻受到電刺激的青蛙。我鬆開懷抱看著她,她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像魚一樣張開嘴,從嗓子眼裡發出微弱、沙啞而單調的嘶鳴。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體不再顫抖,嘶鳴聲也逐漸消失。我茫然地抱著她,能清晰察覺到她的身體從溫熱變得冰涼。我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嘴唇的痛感從模糊到清晰,才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把嘴唇咬得稀爛。

“明溪……”我叫著她的名字,但她已經不再回應。

她的身體越發冰涼,但依舊張著嘴,瞪著血紅的眼。我意識到她已經死去,但內心完全不能接受。我茫然地按壓她的心臟,給她做人工呼吸,但無濟於事。我跪在地上看著她,胸口一陣窒息的痛,彷彿心肺都被嚴嚴實實地堵了起來。

突然,她嗓子裡再次發出一聲沙啞的嘶鳴。我陷入狂喜,托起她的頭部,拼命親吻她的臉龐,但兩秒之後,我發現她並沒有活過來。我迅速意識到,突然的嘶鳴,只是她在排出體內剩餘的氣息,是她正在向死亡邁進的明確訊號。

一瞬間,狂喜化作歇斯底里的悲哀,頭部一陣爆裂般的劇痛,刺眼的陽光中,大腦陷入徹底的混亂。我無力地鬆開手,後仰倒地,渾身顫抖。難以承受的悲痛、絕望與憤恨,如同滔天洪水,頃刻間沖毀了我本就脆弱的心理架構,把記憶與思維衝得四分五裂。

不足一秒的時間裡,我就產生了無盡的真實幻覺:我感覺自己身處一片悶熱與猩紅,又被一股力量緩緩推出,而後聽見醫生和護士對母親的鼓勵與安慰;我看見父親第一次生意失敗時的焦慮神色,聽見母親直來直去的怨恨與責備,感受到我當時戰戰兢兢的心情;我看見自己抱著出生不久的明溪,輕輕給她哼唱歌曲,她身上滿是嬰兒的乳香;我聞到第一次學著做飯時滿廚房的糊味,以及幼小的明溪津津有味地吃飯時的笑臉;我想起初中時代,對同窗女孩一見傾心時的內心悸動,鼻腔中滿是她身上的獨特氣息;我看見明溪穿著裙子坐在床邊,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我想起自己被斷水斷食折磨時的痛苦,想起明溪被蹂躪時的慘叫,耳邊迴響起她那令人絕望的嘶鳴……

數以億計的記憶細節突然浮現,遠超我意識的承受能力。持續的衝擊下,心理架構繼續崩塌,我突然產生了一種無比玄妙的感覺,感覺自己正在和周圍的世界相互融合,並迅速達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

我能直觀地“看見”明溪體溫的不斷下降,能“看見”她渾身每一個細胞的垂死掙扎;我能聽見幾百米外的車行與人聲,能聽見體內每個臟器的執行,甚至能聽見牆壁內部磚瓦砂石的微弱顫抖;我能分辨出周圍空氣中數千種微乎其微的氣息,並透過嗅覺直觀地“看見”房間內外發生過什麼;手指微微一動,就能清晰地感覺到地面上細微到肉眼無法分辨的凸凹,彷彿手指上長滿了眼睛……總之,感知能力猛烈增強,頃刻間達到頂峰。

這種超強的知覺體驗令人崩潰,一個短暫到無法計數的時間過後,我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意識喪失感猛烈襲來,我睜開眼,從深刻而極速的回憶中驚醒,再度回到2012年7月23日的現實世界。

“惰性是生物的重要本能之一,對心理機制而言,惰性體現為慣性。”葉秋薇說,“焦慮過的人會一再焦慮,失憶過的人會再度失憶,陷入悲觀的人通常無法自拔,消極生活的人很難變得積極。對你而言,這種慣性的體現是:心理發生過一次解離,遇到強烈刺激時,就不難發生第二次。所以我說,對明溪的愛慾只是你人格解離的基礎。有了解離的慣性作為基礎,你才有機會成為X。”

我還在回味那種與世界萬物相互融合的玄妙感覺。

“親歷明溪被蹂躪致死的全過程,此事帶來的精神刺激,遠超你心理的承受能力。”葉秋薇靠近我說,“為了進行自我保護,你的心理試圖讓那部分代表畸形慾望的本我,與道德自我徹底分離。但與此同時,心理又肩負著維繫人格完整的本能使命,試圖讓那部分畸形本我回歸心理世界。人類的心理機制雖然已經足夠完善,但從未面對過如此極端的心理狀況,因而難以做出選擇。在這種極端矛盾的心理環境下,畸形本我與自我不斷分離,又不斷相互碰撞,致使心理根基逐漸動搖,心理架構轟然崩塌。依附於架構之上的每一個記憶片段、每一次思維細節、每一寸知覺,都因為失去基礎,而從架構上脫落、剝離。”她微微搖頭,“那真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大規模解離,如同一幢摩天大樓轟然崩塌,鋼筋水泥頃刻間化作齏粉。如果要給這種心理變化下個定義——”她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也許,應該稱之為粉碎性人格解離。”

我終於從難以自拔的回味中逃脫出來,周圍的世界越發真實。

“但心理畢竟不同於實物,它的變化基於生理,也超脫了生理桎梏,比生理更堅強、更完善,具有強大的可再生性。”葉秋薇接著說,“除非人死,否則心理不可能一直處於散亂狀態。你在巨大的精神刺激中活了下來,所以,舊的心理架構崩塌後,散落的記憶、思維與感知開始重新組合,建立起新的心理架構。雖然還是以前的記憶和思維模式,但因為排列順序、組成方式不同,新的架構也與之前有著極大差別。”她盯著我的眼睛,“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張一新,而是真的煥然一新了。”

“我……”我茫然地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過說到底,重建畢竟不如天生。”葉秋薇示意我先不要開口,“重建過程中,並非所有的心理因素都願意聚合在一起。它們自發地有了派別,並構建起不同的心理架構——從心理層面而言,它們組成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人。”

“一些……”我雙手顫抖,腦海中掠過一連串令人不安的畫面。

“一些。”葉秋薇點點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藏著多少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個繼承了大部分原有記憶的你,以及那個所謂的‘X’,是其中最有地位的兩個。”

腦部突然一陣抽搐,我閉上眼,想起了此前在腦海中掠過的令人不安的畫面:

在超強的知覺體驗中崩潰昏迷後,我陷入了長久的無意識狀態。黑暗中,我彷彿和無數的人進行了無數次對話,我不認識他們,但他們都瞭解我,至少了解我的一部分。我記得,自己是在2002年7月27號醒過來的,我躺在病床上,女朋友陪在身邊。前一秒,我胸中還滿溢著與明溪有關的悲痛,下一秒,我就徹底忘記了與明溪有關的一切,只記得女朋友是我最愛的人。她欣喜地抓住我的手,趴在我身上痛哭。我艱難地把手搭到她背上,茫然卻幸福。

但僅僅兩秒過後,我又回想起了明溪的死,憤怒地抓住女朋友的後背。她驚叫一聲,不解地望著我。突然,她在我眼中變成了明溪,我忘記了明溪的遭遇和死亡,只記得我對她的愛和慾望。我身體虛弱,卻瞬間有了強烈的性衝動。

又過了幾秒,我突然覺得自己是明溪,我柔弱、陰鬱、需要呵護,覺察到下體的堅硬與胸部的平坦後,強烈的恐懼侵襲了作為明溪的“我”的心,我又迅速成為原來的張一新,感受到父母遺留債務的巨大壓力,卻再次忘卻了與明溪有關的一切。

下一秒,性慾讓我覺得自己變成施暴者,我再次想起明溪,並且對她毫無憐惜。我只想撕碎她的衣服,在她身上釋放慾望。這種念頭出現後,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懼,我再度回到張一新的身份,看著眼前的女朋友,覺得愜意而幸福。

又一秒過去,我耳邊突然響起明溪淒厲的哀嚎,我心中湧起憤怒,卻沒能想起哀嚎和憤怒的緣由,也沒能想起明溪。

短短的半分鐘時間裡,截然不同的記憶與感受交替出現,內心似乎正在被幾股甚至幾十股力量瘋狂撕扯。半分鐘後,隨著莫名憤怒的最後一次爆發,嘶鳴聲逐漸遠去,我徹底甦醒,緊緊握住女朋友的手,終於定格為那個普普通通的張一新。

“這些‘人’——包括X在內——都一度被你掩蓋在身後。”葉秋薇說,“隨著時間流逝,其他‘人’都逐漸放棄了對心理控制權的爭奪,唯有X被憤怒與仇恨操控著,擁有強大的精神潛力。他一直在尋找機會衝破你的封鎖,並最終成功突圍。”

我默默點頭,順著她的引導回想起來:

明溪死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忘記了與她有關的一切,四處躲避,繼續在巨大的債務壓力下艱難度日。2003年6月,為了一些合同與檔案,我回到原來居住的家中,無意間進入明溪的房間,看到了她的日記,甚至找到了我與她的合照。我想起了她的死,強烈的悲痛與憤怒充斥體內,讓我再度產生了超強的感知能力。隨後的兩年時間裡,我展開了對五個兇手的報復,將他們一一殺死。

在報復過程中,我逐漸瞭解到,是族叔張義軍收取好處,出賣明溪,幫那些人找到了躲藏在外地的她。因此,張義軍也成了我報復的物件。

在報復過程中,X的力量越發強大,終於取代我成為心理世界的主宰。在他的支配下,我們開始根據場合需要交替出現。這種高度系統化的解離狀態,一直維持到一天前,才在葉秋薇的暗示下遭到破壞。

同時,那些年裡,我也一直想要質問陳玉龍報警的事。但他2003年已經離開本地,難覓蹤跡。後來,還是A集團幫我查明瞭他的下落——

想到A集團,我心中一驚,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名字。

“袁……”我眉頭微皺,支支吾吾地念出那個名字,“袁新……袁新強?”

“袁新強?”葉秋薇警惕地盯著我,輕聲引導,“他是誰?”

“他是……”我深吸了一口氣,眼前浮現出一個令人畏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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