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沒有勝者的較量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從2003年6月、回想起明溪的那一刻開始,與陳玉龍有關的疑惑、連同陳玉龍這個名字,就在X心中徹底紮了根。五年的艱難時光裡,痛苦與憤恨拼命滋養,使得根系越發深厚。到了2008年11月,對X而言,陳玉龍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與明溪之死有關的人,而是成為一種難以擺脫的消極情結,成為痛苦與憤恨在現實中的唯一寄託,甚至成了明溪之死的潛在象徵。

在這種微妙心理的影響下,X對陳玉龍早已失去疑惑與理性,只剩下毫不講理的憤怒與仇恨。所以,得知陳玉龍的下落後,X瞬間就產生了無比強烈的殺意。

言歸正傳,2009年1月末,經過全面的調查與分析,刺殺徐毅江的計劃制定完成。為了保證計劃實施過程不出差錯,對張瑞林的臨時培訓至關重要。臨時培訓需要十幾個小時,為此,我必須在B市尋找合適的住處。為了撇清關係,袁主任並未幫我安排地方,而是讓我自己想辦法。有時,越是隱蔽的場所,反而越容易引起懷疑,所以考慮再三,我決定就在XX國貿開個房間。但我和張瑞林都不方便登記,理想的登記者,應該是一個永遠不會被查到的人。在X看來,陳玉龍就是最理想的人選。

我對袁主任做出提議,讓他安排我和陳玉龍提前見面,我不動聲色地解決個人疑惑,而後借用陳玉龍的身份證到XX國貿登記。事後,我除掉陳玉龍,既解決了私人恩怨,又能保證刺殺徐毅江的事滴水不漏,可謂一石二鳥。

一直以來,袁主任都要求我執行任務時公私分明。此次提議帶有明顯的私心,所以我並不奢望袁主任答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不僅爽快地答應下來,而且很快就安排了我和陳玉龍的“偶遇”。

2009年2月5號,陳玉龍所在的食品廠曝出食品安全問題,我以記者身份進入廠區採訪,並理所當然地見到了負責法律事務的陳玉龍。一見面,他就表現出不能再明顯的愧疚與驚慌,我瞬間就猜到了當年報警事件的始末。為了不引起他的警覺,我假裝不記得明溪與報警事件,以老友重逢的姿態和他拉近關係。發現我失憶後,他對我的愧疚更加溢於言表,而且對我滿懷同情。

之後的幾天裡,我們又見了幾面,經過連番試探,我終於明白了當年報警事件的真相:陳玉龍確實報了警,但出於某種顧慮,他並未完全遵循我所提供的資訊報警,也就是說,他在報警過程中誤導了警方,使得處警的警察們沒能找到我和明溪被囚禁的地方。

至於更具體的資訊,比如他的顧慮究竟是什麼,他誤導警方的具體方式,等等,則很難透過不動聲色的試探獲知。但我已經不想知道,也沒必要知道。我只需要知道,是陳玉龍的報警不力導致明溪慘死,就足夠了。

2月8號上午,我以工作需要為由向陳玉龍借用身份證,他對我滿懷愧疚與同情,雖然有所顧慮,但還是果斷答應。2月9號,我以他的名義在B市登記開房,完成了對張瑞林的培訓,並於2月11號將身份證交還。徐毅江死後,我開始善後工作,先是引導張瑞林出現精神分裂,而後請袁主任想辦法消除公開的住房登記資訊,最後著手處理陳玉龍。

在我面前,陳玉龍的致命弱點有二,一是明顯的愧疚與自責,二是潛在的恐懼——他害怕我會突然想起明溪的事,若如此,他將無法面對我,甚至無法面對自己。2009年2月15號到18號期間,我又和陳玉龍多次見面,一邊淋漓盡致地表現自己的失憶,放大他的愧疚與罪惡感,一邊不時地施加暗示,讓他覺得我的記憶正處在復甦邊緣,對他造成強烈的心理壓迫感,引發他潛意識中的恐懼。

此外,我還開始調查陳玉龍的過去,並制定了一連串更加詳細複雜的暗示計劃,但沒等我採取更多行動,2009年2月19號,陳玉龍就墜樓身亡,並被鑑定為自殺。或許,2003到2008的五年裡,陳玉龍忍受的痛苦並不比我少,在罪惡感與恐懼的雙重壓迫下,他的心理世界大概早已千瘡百孔。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其實是個好人。

但好人未必不會做壞事。

回憶至此,緊繃的心突然舒緩,我鬆了口氣,再度回到2012年夏天的現實世界。葉秋薇坐在玻璃牆內,用平靜的目光看著我,緩緩發出追問:“袁新強是誰?”

我張了張嘴,剛要作答,卻突然覺察到一絲異樣。我看著葉秋薇的眼睛,右手食指突然一顫,心中彷彿閃過劇烈電光,升起強烈的敵意與戒備。下一秒,我再次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看著葉秋薇手臂上仍在冒血的傷口,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我是為A集團服務的心理殺手,八天前,我進入市精神病院和葉秋薇進行接觸,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出她的弱點,引導她死在病房裡。幾天以來,在她的不斷暗示下,我的心理發生了一系列複雜而微妙的變化,我因此認清了自己,也因此找到了她的弱點。然而,她早已做好防備,輕易化解了我的攻勢。同時,她還掌握著我的致命弱點,並據此對我發動突然襲擊,就像她一年前所做的那樣。而且,我也險些被再次擊潰。

所幸的是,就在她試圖透過我挖掘資訊的關鍵時刻,我終於安定了因潰敗而動搖的心,從她的心理控制中掙脫出來。在這次交鋒中,我雖已獲勝無望,但也未必會輸。

“葉老師。”我長舒了一口氣,“你確實比我高明太多,刺殺你,對我而言是一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喘了口氣,從地面上爬起來,站在她面前,“我失敗了,你也沒有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甦醒,你應該明白,我一旦甦醒,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任由你擺佈。”我疑惑地看著她,微微搖頭,“我不可能殺掉你,你也不可能控制我。”我向後退了兩步,“這可能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

說完這句話,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心中居然藏著些許不捨。

她輕觸傷口,舔舔嘴唇,仍是平靜地望著我,目光如同千言萬語。我走到門邊,側身對著她,手緩緩伸向呼叫鈴。指尖觸到呼叫鈴的瞬間,我又猶豫了。下一秒,隱約的不捨突然蔓延開來,如同一隻老酒罈被打破,醞釀多年的酒香頃刻四溢,充斥在知覺所及的每一個角落。

我扭頭看向葉秋薇,她穿著那條我再熟悉不過的衣裙,端坐在玻璃牆之後,像博物館裡陳列的精美藝術品,令人沉醉而難以割捨。她對我露出微笑,笑容彷彿一雙有力的手,瞬間就拽緊了我的心。我輕撫胸口,緩緩轉身,心中一陣難以形容的不安。

理性地說,我明白這種感受來自葉秋薇的暗示。她穿著明溪最喜歡的裙子,戴一副和明溪一樣的細邊黑框眼鏡,她和明溪身材相仿,連說話語氣都帶著同樣的陰鬱、溫婉。她在我面前呈現的形象,正是她對我暗示的基礎與重要部分。所以,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在她的言語誘導下產生了強烈的性衝動,甚至產生了與明溪有關的幻覺。從進入病房的那一刻起,她的暗示就正式開始了。

我突然意識到,這種形象上的暗示是一種有效的自我保護——葉秋薇透過暗示讓我對她產生了類似於明溪的感覺,如此一來,即便我掌握了她的心理弱點,也不可能發起完全理性的進攻。所以,我才會在潛意識的支配下,貿然發起正面進攻,因而潰敗。我原以為刺殺失敗是因為自己的冒失,但此刻才明白,從八天前見到葉秋薇的那一刻起,這場失敗就已經註定。

儘管對自己的感受有著清晰的理性認識,但我卻無力擺脫感性的束縛。葉秋薇太像明溪了,我愛明溪,因此隱約愛上了她。所以,明知自己的身份與使命,明知她是敵人,我卻對她產生了難以割捨的深厚情感。我拼了命地想要離開病房,最終還是放下手臂,用滿眼的火光照著葉秋薇,內心一片溫熱。

有幾個瞬間,我覺得我並沒有把葉秋薇當做明溪的替代品,我驚恐地察覺到,心中的感情似乎正指向葉秋薇本人。

在強烈的感性中,我理性而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輸給了葉秋薇,已經完全被她征服了。所以,當她再次開口說話時,我根本無力抵抗。

“一新。”她突然改變了對我的稱呼,“我們之間的話還沒說完呢。”

我走到玻璃牆跟前,自然而堅定地坐下,點點頭說:“那就請繼續吧。”

她露出真實的微笑,撥了撥頭髮,嘆了口氣說:“直到此刻,你仍然沒有完全瞭解自己,或者說,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經歷背後隱藏著多麼可怕的真相。”

我疑惑地望著她。

“袁新強。”她說出袁主任的名字,而後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來,他應該就是對你委派任務的人。”

我不置可否——對葉秋薇而言,這就等於肯定回答。

她問:“一開始,是他主動找到你的,對吧?”

我仍然沒有回答,但葉秋薇大概已經從我的眼神裡得到了答案。

“你有沒有想過,他是怎麼找上你的呢?”她的聲音能穿透我的心,“或者說,他為什麼會找上你?利用暗殺操縱他人心理的行為,即便是被暗示的物件也很難察覺,這個袁新強,憑什麼認定你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呢?”

我愣住。2006年6月,袁主任在城郊的一座石橋下找到了我,幾年以來,我一直認為這件事是理所當然,卻從未考慮過事情本身的起因。確實,袁主任為什麼會找上我?我——

我看著葉秋薇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陣不安。

“我可以告訴你原因。”葉秋薇靠近我說,“因為他曾經是和你一樣的人。”

“一樣的人……”我下意識地搓揉額頭,越發困惑,“曾經?”

“曾經。”葉秋薇的聲音不容置疑,“我們並不孤獨。亂世多怪力,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像你我這樣的人就已經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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