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動亂年代的精神力量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皺了皺眉,低頭不語。一些原本毫無邏輯關聯的資訊突然自發地拼接起來,在腦海中勾勒出一條令人不安的思路。

“再聽我講一個故事吧。”葉秋薇看著我說,“一個你或許聽說過的故事。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時局動盪,大部分中、小學都停了課,但市二中初中部的校園裡,仍有兩名男老師在堅持授課,也仍有十幾名學生在堅持學習。為了躲避校內外的干預和威脅,師生們每天都要換好幾次教室。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經常遭受革命流氓們的侮辱與欺凌。1974年8月的一個下午,一幫革命流氓衝入教室,把兩名老師拉了出去,不僅辱罵毆打,甚至對著兩人吐口水、撒尿。兩名老師示意學生待在教室裡,不要輕舉妄動。學生們隔窗目睹他們最敬重的老師受辱,內心無比煎熬。”

一個我或許聽說過的故事——聽著葉秋薇的講述,我突然想起了劉向東。

“當時,學生們都聽說了毛主席對‘四人幫’的公開批評。”葉秋薇繼續講述,“他們誤判了形勢,以為亂局即將結束,因而在面對革命流氓時有了更多底氣。終於,一名女生忍無可忍,鼓起勇氣衝出教室,護在老師們身前,狠狠地咒罵施暴者,說他們是流氓痞子,很快就要被國家槍斃。這些話戳到了流氓們的痛處,也因此激怒了他們。他們一邊咒罵,一邊用肢體侮辱那個女生,並把她拖到了教學樓下。兩名老師和幾名男生試圖保護她,但根本不是流氓們的對手。最終,女生被流氓們拖到教學樓後面的荒地裡,被輪姦致死。”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那個女生名叫王敏。”葉秋薇接著說,“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讀過很多書,涵養非凡。共同度過了一年多的艱苦時光後,班裡的男生、甚至是兩名男老師,都不知不覺地對她產生了感情。這種感情不僅是男性對女性的愛,也是師生們對生活的愛的寄託——在那暗無天日的年代裡,王敏的存在,就像荒漠裡的一彎清泉,是絕望中為數不多的希望。對師生們、尤其是男性們而言,她幾乎成了希望與美好的象徵。”說到這裡,葉秋薇嘆了口氣,“可殘酷的現實是,她受盡折磨而死,師生們卻無力保護。那種感受,就像飽受飢渴煎熬的沙漠行者,迎著遠方的清泉奮力前行,卻突然目睹泉水被沙塵埋葬,再無蹤跡。希望破滅,絕望陡增。極端的絕望會給人的心理帶來何種變化,你我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我想起明溪的死,心中一陣壓抑。我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微微點頭。

“不只是王敏的死。”葉秋薇又說,“流氓們還透過暴力手段,逼迫老師和幾名男生吞食精液和其他排洩物,以這種極端的方式侮辱了他們本身,進一步加劇了絕望在他們心中的蔓延。具體的心理變化過程你有過體會,我就不再敘述。總之,對師生們而言,心中的美好遭到侮辱,生活的希望徹底破滅,作為人的尊嚴被肆意踐踏,長久積蓄的絕望劇烈爆發。他們之中,有些人無法承受,精神陷入永久的崩潰,後來自殺或被送入精神病院。有些人則挺了過來,在絕望中重獲新生——就像你我一樣,他們的心理世界崩塌、重組,爆發出異於常人的潛能。”

我想起袁主任,想起劉向東,越發疑惑,也越發不安。

葉秋薇對著我觀察片刻,點點頭說:“當年陷入絕望的男生裡,有一個名叫劉向東,沒錯,正是如今C大的那位名譽副校長——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她話鋒一轉,“但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當事人。還記得那兩位勇敢的老師麼?其中一位,名叫吳國鵬。”

我略加思索,確定自己從未聽說過吳國鵬這個名字。

“你當然沒有聽說過他,就像我一直不知道袁新強一樣。”葉秋薇瞬間看穿了我的心思,“如我之前所說,74年那件事發生後,當事的兩名老師和幾名男生都陷入了絕望與崩潰。有些人沒能挺住,最後不得善終。有些人挺了過去,甚至獲取了強大的精神力量,但作為代價,他們自發忘卻了與王敏有關的記憶,因此也忘記了其他當事人。”

“自我保護。”我說,“遺忘,是心理最常用的自我保護方式。”

葉秋薇點點頭:“當年,只有21歲的吳國鵬失去記憶,在家人的幫助下開始新的生活。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擁有強大的感知能力,能輕易地捕捉生活中的極致細節,甚至能洞察人心。他開始自學心理學,將知識與體驗融會貫通,成為操控心理的高手。雖然經歷了複雜的心理重組,但他的善良和責任感從未泯滅。30歲,他進入紀檢監察系統,並迅速得到重用,開始利用強大的精神力量對抗貪腐。”

我敏銳地想起了那個秘密的紀檢監察組織。

“與此同時,他也沒有放棄對自己的追尋。”葉秋薇繼續講述,“他試圖找回丟失的記憶,弄清楚自己的過往。九十年代初,他的努力有了成效。他隱約回想起了1974年的經歷,甚至回想起了王敏這個名字。接下來的幾年裡,更多的記憶細節不斷浮現,但隨著記憶一同復甦的,還有壓抑於心底的絕望與痛苦。情緒波動影響了他的現實生活,他和妻子離了婚,工作也踟躕不前,甚至兩度受到處分降級。1992年,吳國鵬開始調查那起塵封已久的強姦案。在調查過程中,他發現那起事件從未得到過國家的關注與重視,施暴的十幾名流氓也始終沒有受到法律制裁。在憤怒和痛苦的驅使下,吳國鵬決定親手復仇。”

我有種直覺,覺得事情已經快要跟我產生聯絡。

“他用半年時間調查了那十幾個流氓的身份,隨後便著手追查他們的下落。”葉秋薇接著說,“令他頗為意外的是,那些人居然都已經死去,而且無一例外,全都死在1989年,死亡時間也平均分佈在2月到12月,相互的間隔均為二十天左右。吳國鵬覺得事有蹊蹺,就繼續深入調查,發現那些人的死亡方式只有兩種,要麼死於意外事故,要麼就是自殺,而且兩種方式基本對半。一年之內,同一起強姦案的十幾名施暴者以類似的方式接連死去,而且死亡時間有序地從年初排到年末,世上絕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結合自己的心理體驗,吳國鵬逐漸意識到,74年的那起事件,可能還造就了其他心理操控高手,早在1989年,其他高手就已經幫王敏報了仇。”

“其他高手……”我忍不住自言自語道,“袁……袁主任?”

葉秋薇並不回應,而是繼續講述:“有著相同的過往,還有著相同的能力和心理狀態,這種同類的存在,讓吳國鵬重燃對生活的希望。他開始一邊積極工作,一邊追尋同類的蹤跡。1994年,他突然回想起一個男學生的名字,並在一週之後找到了他。”她頓了頓,“這個人名叫徐毅江。”

我張了張嘴,一時愣住,不知該說些什麼。

“徐毅江與吳國鵬境況相似,都擁有以失憶為代價的敏銳感知。”葉秋薇稍微坐直了一些,“師生重逢,進一步促進了彼此的記憶復甦。吳國鵬向徐毅江講述了自己的調查,並詢問了替王敏報仇的事。徐毅江否認十幾名流氓的死是自己所為,兩人意識到,報仇者另有其人。為了繼續尋找同類,兩人合力回憶,又先後想起三個男學生的名字,但其中兩人已經在七十年代死去,另一人則住進精神病院、死於八十年代初。時至今日,除了在我的調查過程中被動回想起劉向東之外,吳國鵬都沒能再主動回想起任何當事者的名字。”

最後一句話說得足夠直白。我意識到,葉秋薇早已和那個秘密的紀檢監察組織展開合作,而這個吳國鵬,很可能是秘密組織中的重要人物。下一秒,我突然回想起了那個深夜裡前去拜祭陳曦、又多次幫徐毅江打點獄警的白胖男人。

“吳國鵬。”我想著那個人,念著這個名字,隨後看向葉秋薇,“他是那個神秘組織的高層領導,而你,早就投靠了那個組織。”

葉秋薇平靜地看了我兩秒,對我的判斷不置可否,而後緩緩說道:“隨著記憶的不斷復甦,吳國鵬和徐毅江都驚訝地發現,自己敏銳的感知能力正在逐漸消失。記憶越是完整,感知就越是遲鈍。1995年,僅僅一年過後,他們的感知能力就退化到了與常人無異。儘管依舊擁有豐富的心理分析經驗,但缺少了敏銳的知覺,他們的心理操控與反操控能力,已幾乎消失殆盡。”

我想起自己的記憶復甦,以及知覺能力交替出現的敏銳與遲鈍,心中又是一陣不安。隨著人格的完整與記憶的復甦,我那時隱時現的敏銳感知能力,是否也在逐漸消失呢?

我不禁嘆了口氣。

“儘管失去了非凡的能力,吳國鵬在工作上卻並沒有鬆懈。”葉秋薇接著講述,“1999年上半年,他負責對省內的一股貪腐勢力進行調查,並很快掌握了足夠的罪證。然而,就在工作即將取得效果之時,兩名重要證人卻雙雙死去,一個被高空墜物砸死,一個深夜跳樓自殺。在對兩起事件進行調查的過程中,吳國鵬驚訝地發現,兩名死者生前似乎被施加過強烈的心理干預。一年後,在另一項反腐工作中,又有三名證人遭遇意外,離奇死亡,而且也都有過被施加心理暗示的痕跡,這進一步加深了吳國鵬對那個潛在心裡操控者的懷疑。2001年春天,在他的建議下,時任省紀委書記籌建了一個秘密的紀檢監察組織,由吳國鵬統籌負責。在對一起又一起貪腐案件進行秘密調查的同時,吳國鵬也一直試圖找到那個潛在的心理高手。但他畢竟不再敏銳,對方又很少露出破綻,所以事情便一直拖了下來,直到今天。”

我突然想起了袁主任令人畏懼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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