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11)(2 / 3)

小說:蝴蝶公墓 作者:蔡駿

他焦急地催促著爸爸:“那黑影怎麼了?”

“就在那個門洞口,他突然回過頭來!我嚇得倒在雪地上,只看到一張鬼似的面孔,兩眼球發出綠色的光,一隻枯骨似的手伸出來——果然是鬼啊,我爬起來向回跑去,一口氣跑出墓地,回到了值班室。我整晚都沒睡,端著鐵棍守了一夜。第二天清點倉庫,還好,一樣都沒有少。從此,就算扣獎金我也不半夜值班了。”

莊秋水也長出一口氣:“爸爸,這個工廠在解放前就有了吧?”

“嗯,我們廠建立於四十年代,屬於舊上海一個民族資本家,老闆姓黎,黎明的黎,當時叫‘黎記機器廠’。五十年代搞了公私合營,老闆全家移居香港了。”

莊秋水想起來了——在工廠後的“蝴蝶公墓”裡,墓碑上刻的俄文是“伊蓮娜LEE”,那個“LEE”就是墳墓主人的夫姓,也就是姓黎的中國商人。

他已得出推理:白俄醫生卡申夫死後,醫院連同俄國人墓地都荒廢了。富商黎家買下醫院和墓地,還有周圍的大片土地,在外面蓋起了“黎記機器廠”。同時,黎家又把俄國媳婦伊蓮娜葬在醫院裡,並把墓地和醫院都劃為禁區,不準廠裡的工人擅自進入。

老爸完全陷入回憶,自言自語著:“五年前,我們工廠被拆除前夕,當年的老闆——黎家的後代還來廠裡看過,是個五六十歲的香港老頭。他知道那片禁區,在保鏢的陪同下進了墓地,聽說還當場大哭了一場。”

“香港老頭走進那老房子了嗎?”

“沒有,他在門洞前站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離開了。”

莊秋水也隨爸爸長嘆了一聲:“大哭一場?是啊,每個人到那都需要大哭一場!”

但老爸並不知道,那墓地禁區裡的舊醫院,正是傳說中的“蝴蝶公墓”。或許這麼多年來,廠裡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蝴蝶公墓”就在自己身邊。

很多時候,費盡心機尋找了一輩子的東西,往往原本就是唾手可得的。

那麼,伊蓮娜呢?

6月17日晚上20點10分

吃好晚飯,尚小蝶擔心可能會重些,小心地站到體重秤上,卻發現指標只彈到46就不動了。

46公斤——92斤?

不可能!上週末在家裡稱體重,還有52公斤呢。一定是指標沒歸零吧,她跳下體重秤,重新校正了一下指標。

好,現在指標歸零,應該最準確了。她又稱了一次體重,指標依然停在46公斤上。

92斤,就是她現在的體重,確定無疑!

小蝶靜靜地看著指標,隨著她的顫抖而晃動,但始終徘徊在46上下,不動時正正好好46。

還是不敢自己眼睛,走下體重秤,指標準確回到零位。她捂著嘴巴發不出聲音,不知該高興還是害怕——短短一週之內,就從52公斤降到46公斤,足足減掉了12斤肉。這要吃多少片減肥藥,做多少次減肥操才能辦到啊!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蛋瘦了不少,脖子也細了,還有頭髮——下午去了美容店,剪了個日韓風格的髮型,髮梢梢皮地地卷在頸部,有點像《浪漫滿屋》裡的宋慧喬。

小蝶摸摸烏黑的髮梢,戴上頭套去洗澡。在浴室仔細看自己身體,似乎每一寸肌膚都有變化,更白更細膩更有彈性,水流下光澤照人,應了那句“吹彈得破”的古語,就連每根手指都纖細如蔥白。

變化最大的是胸前胎記,原本醜陋的形狀分成了兩瓣,顏色也更紅更亮了,夾雜著藍色與金色,就像兩片彩色的扇子。按理說胎記是終身不變的,怎麼會變得那麼快呢?就像人體彩繪。她用力搓了搓胸前,試試顏色會不會被擦掉,當然徒勞無功。

這胎記讓她越來越害怕——本來難看的形狀和顏色早就習慣了,但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彩色的面板裡隱隱有什麼骯髒的東西,彷彿隨時會生出一個怪物來,抑或噩兆?

換上睡衣回到房間,今晚正好有東方衛視的《加油!好男兒》,小蝶安靜地坐下來看比賽,她還是最喜歡那個藏族的蒲巴甲。

看完電視走到窗前,隔著玻璃看對面的樓房。在二十米外的對面三樓,有個窗戶幾乎正對著她,卻死氣沉沉沒有半點亮光。

幾年前,那扇窗戶每晚都亮著,她也幾乎每晚都會眺望對面——總有個英俊的少年坐在窗前,或是埋頭寫作業,或是坐在電腦檯前上網,或是在夏夜仰望天上的星星。

尚小蝶知道他的名字,從初中到高中,他們都在同一所中學,但他比她高兩個年級。每天清晨她都會在門口多等幾分鐘,直到他匆忙地從家裡出來。然後他們就揹著書包,一前一後走在小區裡,但總保持大約十米的距離。她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從不上前和他說話。甚至每當他回過頭來,她還會躲到一邊。

他們坐同一班公車上學放學,那班公車總是很空,一般都能坐到位子。但他們從未坐到過一起,總是相隔兩三個乘客,她悄悄地看著他。

校園裡也常能見到他,她偷偷站在旁邊,不知該進還是退。往往等到與他擦肩而過的,才想到要抬頭讓他看清自己的臉。然而他卻早已走遠了,只把背影留給她。

曾經試過好幾次,但就是沒勇氣和他說話。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從沒男生注意過她。當同桌經常收到鮮花時,她卻連個破紙條都沒收到過。至於那個男生,身邊一定有很多女孩圍著,也許從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吧。

儘管,她就在他的身邊,她就在他的對面——但卻不在他的眼裡。

尚小蝶從書包裡拿出笛子,這也是媽媽留給她的惟一遺物。在初三和高一那兩年,幾乎每個夏天的晚上,她都會躲在這道窗簾後面,悄悄吹起這支古老的樂器。

她有一張鄧麗君翻唱古詩詞的CD,像《獨上西樓》《胭脂淚》《一剪梅》《人面桃花》。她自己記譜用笛子吹出來,氣流被笛管壓縮,還原成音符飛進空中,傳出去很遠很遠。透過窗簾的縫隙,可以看到對面窗戶的男生。他也在窗邊傾聽,檯燈照著他的額頭,閉著眼睛一言不發。笛聲連同一個女孩的傾訴,正穿過兩棟樓之間的距離,傳遞到他心底。

然而,他還是不知道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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